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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大河嘯聲

    【中篇歷史小說】

    大 河 嘯 聲

    作者:呂金海

     

    引 子

            中國著名女作家冰心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,曾為塞北張王氏(王云卿)寫過傳。對這素未謀面的女子,冰心熱心地打聽她的故事,毫不吝嗇地贊美道:“她天真,她坦白,她任性,她沒有沾染上半點矯揉忸怩之氣。她像‘野地里的百合花’……不,她不是一朵花,就是本地風光,她像一根長在河套腴田里的麥穗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冰心盛贊她是“河套穆桂英”。


            三十一軍軍長王英帶著隨從走過西腦包大照壁時,不遠處,一位老人佝僂著身子正向他走來。王英見是自家宅院旁的鄰里,趕連忙從馬上滾落下來,上前招呼道:“三娃叔,身體還硬朗?”老者抬頭端詳了王英半天說:“啊呀,這不是王老財家的大小子嗎?有幾年不見,長出息了,瞧瞧這身軍裝多合身??!這是從哪回來?”王英又問:“身體還行吧?”老人搖了搖頭:“唉!人老了,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了,自從兒子被抓了壯丁,你嬸子白天晚上地哭,兩只眼睛也哭瞎了,丟下我們老兩口日子沒法過??!”老人自顧不休地說著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一揮手,隨從富貴兒趕緊跑過來啪地一個立正:“軍長!”

            “拿五塊大洋來,給老爺子!”富貴兒趕緊從口袋里摸出五個大洋恭恭敬敬遞給王英。王英把幾塊銀元塞進老者手里:“錢不多,給老嬸子瞧個病吧?!崩先私舆^錢,怔怔地站在那里,還想說什么,王英已經帶著隨從富貴兒離開了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二十世紀初,包頭雖然是個大集鎮,依賴平綏鐵道貫通,傳統物流線路黃河航運的對接,以獨天得厚的地理優勢,已發展成為中國西北地區著名的皮毛集散地和水旱碼頭。街衢四通八達,商鋪林立,南來北往的商賈、小販、耍雜賣藝、江湖郎中,紛紛到這里安家落戶。一時間,包頭成了連接歸綏、集寧、太原、張家口的西北商業重鎮和軍事門戶。

            街區中人頭攢動,吆喝聲,叫賣聲此起彼落。釘鍋碗瓢盆的擔子、牲畜皮毛販子、綢緞布莊、天泰糧店、典當商行、擺攤算卦的。黃河大劇院的“八歲紅、十三紅、獅子黑、水上漂、名流旦角,三教九流無所不有。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       王英府邸在北梁的開闊處,這里是老東河最繁華一隅。東依博托河,有四季流水潺潺的轉龍藏;毗鄰有禪音裊裊的妙法禪寺;北有青山為屏,西鄰一街之隔便是衙署、街衢、坊巷和胡同;居家俯瞰,九曲十八彎的黃河,宛若一條玉帶,纏繞在土默川和伊克昭臺之間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的父親叫王同春,字浚川,清咸豐元年出生于直隸順德邢臺縣石門村。是著名的農民水利家,對河套的水利開發治理有諸多成就;自修義和、沙河、豐濟三大干渠,造福了一方百姓。王同春幼年家境貧寒,五歲害天花一目失明,人取綽號“瞎進財”。七歲入私塾讀書,幾個月后輟學。以后隨親戚謀生到河套,先隨其叔父習做皮毛匠。十三歲起,分別在烏蘭布磴口、臨河受雇為人挖渠。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,靠著天生的聰慧,修煉出一套通水利、善農田的絕活兒。加之民國初年,政府提倡民間人士開發河套地區,王同春憑著對水利的天分和經營方略,幾年間發達起來,成為河套平原赫赫有名的“王土地”,便在包頭修建了自己的府邸。

            王家有錢,府邸自然比別人氣派。大門四梁八柱,飛檐畫梁。兩邊山墻高聳,戧檐上施以磚雕花飾,屋頂加高,墀頭墻突出。上有數對門簪,下有精致的石鼓門枕,墻面的磚雕、木頭上的彩畫也無不考究。大門內外有影壁、屏門,設臺階,比地面高出五寸。大門兩邊的內墻上抹灰涂白,周邊加線腳。鐵棍做骨架,用水泥沙子堆塑出浮雕花樣來。再用磨磚對縫、平整光潔“硬心”裝飾。房屋設置是復式四合院,由多個四合院向縱深相連而成。院落星布,有前院、后院、東院、西院、正院、偏院、跨院、書房院、圍房院、馬號、一進、二進、三進……

            院內均有抄手游廊連接各處,占地面積極大。四合院屬磚木結構建筑,房架子檁、柱、梁、檻、椽以及門窗、隔崐扇等均為木制,梁柱門窗及檐口椽頭油漆彩畫,雖然沒有苑囿那樣金碧輝煌,但也是色彩繽紛甚為考究。墻用磨磚、碎磚壘砌,屋瓦大多用青桶瓦,正反互扣,前檐滴水裝鳥獸圖案,精美華貴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隨從富貴兒正準備把馬縻在拴馬石上,王英的腳剛要踏進大門的門檻,王英的二妹子王云卿從里面風風火火地從里面出來,看見王英的高頭駿馬正抖著鬃毛,打著鼻響,王云卿從富貴兒手中接過馬韁,撫摸著馬脊,見這匹馬通體褐色,無一根雜毛,四蹄銀白,兩只眼睛像黑寶石一樣閃亮,喜歡的不得了,嚷著要騎馬出去兜風。王英雖是一軍之長,戰場上能號令千軍萬馬,一句話能定人生死,但從來拿他這個小妹沒一點辦法。他了解他這個小妹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:“一個姑娘家家的,不去做女紅,成天瘋瘋癲癲的?!蓖跤⒆炖镎f著,還是把馬鞭遞給了二妹:“悠著點,別摔著啊?!痹捯粑绰?,二妹子已經飛身上馬,兩腿一夾,那馬四蹄生風,長鬃飛揚,卷起一遛黃塵。

            老爺子王同春正坐在客廳金絲楠木椅子上嘶溜嘶溜地抽水煙,看見王英進來,把煙袋從嘴角挪開,示意王英坐在一邊。王英趕緊給老爺子請了安,丫鬟紅玉獻上了茶,王同春把水煙袋在淺浮雕花梨木煙灰槽上一磕,說:“人老了,精力不濟了。你現在混得有模有樣了,最不省心的就是你這個二妹子,成天價戳東拐西的,你也看見了,看看那是個甚樣子?唉!”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怕老爺子傷感,趕緊岔開話題:“今年河套的水利工程進展如何?”王同春用火鐮又點上煙,吸了兩口煙,放下煙袋,端起茶盞細細地呷了一口,水推云罷,才不緊不慢地說:“去年的渠系基本配套了,咱們的進水渠高,退水渠低,這樣能排能灌,遇上旱澇災害,進退自如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看見老爺子又拿起了煙袋,趕緊上前點煙。王同春大大吸了一口,又接著說:“要是在三盛公修一座攔河大閘,把黃河水節制起來,黃水就不會泛濫了,河套地區就旱澇保收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知道,老爺子一說起治水就滔滔不絕:“要是土默川上也能修一條橫貫東西的大渠,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啊?!?/p>

    王英有意揣摩老爺子的心思,探探口風。

            王同春果然一下子提起了精神:“可不是嘛,前幾天綏遠省政府和北平的華洋義賑會、土默川二十四頃地天主教堂的比利時神父,要請我做治水渠道總監。從古城灣磴口黃河北岸筑口設閘,東到托克托縣境內大黑河,全程測量一百九十公里的修渠線路。叫什么什么‘民生渠’。做法是‘以工代賑’,我看這倒是個好主意。一旦民生渠全線貫通,這可是惠及黃河兩岸幾百萬百姓的生計??!”

            其實王英知道這碼事,也并不關心管這碼事,只是想找個對老爺子胃口的話題。

            這時二妹子王云卿大踏小步地從院中走了進來:“哥,好馬!跑起來,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,又穩又快——你是不知道,我騎馬的技術不次于你,不行那天咱倆比試比試?”王同春抬起頭來斥責道:“女孩子家,沒點女女樣子,就知道瘋,瘋,遲早瘋出點事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紅玉,紅玉,飯做好了沒?本小姐肚子餓了?!倍米右凰κ职疡R鞭丟給王英,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閨房。


            王英在府上小住了兩日,因軍務耽擱不起,準備返回伊克昭草原大營盤駐地。出門后,才發現隨從富貴兒不見了,自己的那匹馬被套上了“四腳絆”。王英四下一望,瞅見小妹正躲在照壁后面嬉皮笑臉地向他張望。王英知道又是他這個小妹搞得惡作劇。但在小妹面前想怒也怒不起來,只好招呼道:“又搗什么鬼,快把馬絆解了,把隨從叫出來?!倍米颖硴字?,一步三搖從照壁后面鉆出來,站在王英面前故作趾高氣揚地說:“行,我答應!可有一個條件,不知道你答應不答應?”王英沒辦法,只好說:“有事快說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其實也啥事?!倍米诱f著就撩起眼皮瞄著她哥,在那里賣關子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急切地問,“行,我的小祖宗,到底是什么事?我都答應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嘻嘻一笑:“帶本姑娘去伊克昭草原玩耍幾天!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啥?去伊克昭草原?你一個姑娘家家的,我軍營里全是清一色的‘喇嘛哥哥’,你去了,非把你生吞活剝了不可?!蓖跤⒁荒橌@詫,瞪大的眼珠子好長時間沒有轉動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去你那個破軍營干嘛,隨便找個車馬大店都行,人家就是去草原上玩幾天嘛?!倍米诱f著,親昵地抱住王英的胳膊使勁搖了搖。

            “這要是讓老爹知道了,還不把我腿打折了?

            “這你就不用管了,爹那邊有我呢!”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想甩下這個難纏的妹妹,說道:“我們一人一騎,你一個女娃娃,咋走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嗨,嗨,虧你還是個軍長,你是不是缺錢?給我顧一輛騾馱轎子不就完事了?至于其它破事,我不管!”

            “你不管,你不管,你也不為我考慮考慮?”王英攤著兩手無可奈何地說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到底答應不答應?二妹子說完,嘴噘的老高,滿臉不高興,一甩身子佯裝要走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打小就對這個小妹又親又怕,一看真的不高興了,趕緊拽住小妹的胳膊:“行,行,走吧,走吧,不過你的給我省點事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一蹦多高,“嘣”在王英臉上親了一口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一行四人,車夫駕著騾馱轎子,拐街串巷,從城南門出來,一袋煙功夫,過“二里半”,到了黃河渡口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從小和父親生活在河套,對烏加河太熟悉了,鳧水捉魚,流凌踏冰,見怪不怪。但烏加河的水溫順,平緩,像一個任人撫摸的小羔羊。而眼前這條河,河面寬闊,水流湍急,波濤洶涌,雄渾壯闊,仿佛一腔憤懣與屈辱,一路狂嘯,向東逝去……二妹子一下子興奮起來:“富貴兒,趕快租個船,搬上本小姐到河南?!彪S從富貴兒隨即吆喝了一艘大木船,上了船的二小姐更是連蹦帶跳,又喊又叫,一個趔趄,不是富貴兒手疾眼快,恐怕人早已跌落在滾滾的波濤之中。眾人在祈禱中連轎子車帶馬一起渡過河對岸。

            上岸后,沒走多遠,二妹子就嚷嚷著轎車內看不到景色,非要和王英換乘,王英執拗不過,只好鉆進轎子里面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五月的伊克昭草原,天空純凈明亮,一朵朵白云懸掛在碧空向天際漂移,綠蔭如氈的草地遼闊綿延伸到天的盡頭,清新的空氣彌漫著嫩草的清香。馬茹茹、蒲公英、野韭山菜爭相綻放。沙峰平緩處,不時有牛、羊、駱駝在游走。東一亓西一片。把個二妹子樂呵得手舞足蹈,嗷嗷直叫。

            四個人信馬由韁晃晃悠悠,兩個時辰到了響沙灣。

            響沙灣位于庫布其沙漠的最東端?!皫觳计洹笔敲晒耪Z,意為“弓弦”,浩瀚沙海,蜿蜓數百里。響沙,蒙古語為布日芒哈,意為“帶喇叭的沙丘”。

            庫布其沙漠曾有這樣一段傳說:相傳唐朝武周年間,八仙之一張果老倒騎千里神驢,來到騰州城(伊克昭),在一棵木瓜樹下乘涼,不知不覺睡著了。好奇的村童往驢背上的袋子捅了一下,里面流出沙子來,而且一發不可收拾。張果老被吵醒,眼前已是一片沙海,形成現在的庫布其沙漠。他無比懊悔,用神指一劃。在沙漠東端劃出一個沙灣,形成響沙灣,又請來雷公在此守候,使沙粒響聲不斷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第一次看到沙丘輪廓清晰,層次分明,丘脊線平滑流暢,迎風面沙坡以水,背風面流沙如瀉。二小姐天性好玩,迫不及待地下了馬,向大漠深處的沙山之巔奔去,富貴兒緊隨其后,不住地叮囑:“慢點,慢點?!倍米幽睦锫牭眠M去,一口氣跑到高高的沙脊上。遠眺大漠金色的沙丘靜臥在藍天白云下,宛若茫茫沙海入云天的瑰麗景象,又如一條金色臥龍盤蠕在大地上,好不波瀾壯闊!

            待稍喘口氣,只見二妹子雙腿并攏向下滑去,沙丘驟然有了聲音,開始弱如蜂鳴,繼而聲音漸大。若經堂內喇嘛誦經,高低錯落,隨著人滑到沙梁腳下,聲音戛然而止。二小姐更覺好奇,翻身站起來,再次沖向沙脊??粗∶孟裥▲B一樣飛來飛去,王英沒有笑意的臉,不由自主地笑了。

            日頭偏向西南,二妹子還玩興未盡沒有歸意,王英不得不喊小妹上路。富貴兒一聽,生拉硬拽把二妹子扶在馬上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四人到達拉特王府所在地樹林召鎮時,一抹晚霞掛在西天邊上,五彩繽紛的霞光輝映在天際,十分絢麗,二妹子禁不住又是一番大呼小叫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到街的繁華地段,找到了“悅來客?!?。這是樹林召街面上最好的客棧,前后套院整潔、干凈。店家知是王英的妹子,哪敢待慢,趕緊吩咐小二收拾出兩間上好的廂房來。王英安頓下小妹,讓隨從富貴兒和車夫留下來伺候,自己獨自騎馬回到了大營盤駐地。

            晚飯后,夜幕悄然降落,店家過來掌了燈。草原的小鎮在明朗靜謐夜空下,間而一兩聲馬的低嘶和鼻息聲傳來,繼而在夜色中沉寂。一日鞍馬勞頓,二妹子早已疲憊不堪,上下眼皮不住打架,和衣倒頭,呼呼睡去。

            約摸夜半時分,二妹子被隔壁一陣陣嚶嚶的泣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驚醒。夜深人寂,這種聲音顯得特別刺耳。二妹子聽得心煩,一骨碌翻身下炕,抓起馬鞭出了門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一腳踹開門時,見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正騎著一個女人在被窩里蠕動。二妹子少不更事,哪知道男歡女愛茍合之事,開口便罵將起來:“一個大老爺們,欺負一個女人家算什么本事,趕緊給本姑娘滾出去!”

            男人在踹門聲和謾罵聲驚魂未定,回頭一看,是一個黃毛丫頭。男人又好氣又好笑,裸著半個身子猥瑣道:“沒見過吧,爺們這是鴛鴦戲水呢,不行你也過來嘗嘗?”二妹子雖然不知道什么鴛鴦戲水,但感覺不是什么干凈話。沒等男人話音落下,早已掄圓了馬鞭,柳腰一擺,手腕一抖,照著光脊背就是一鞭。 

            “啪”地一聲脆響,宛如睛天里一聲不小的響雷。男人“媽呀”一聲,趴在炕上疼得嘶嘶的叫喚。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在睡夢中被吵鬧聲驚醒,仔細一聽,是二小姐的聲音,知道二小姐不是個省油燈,忙不迭地跑過來。一看這陣勢,早已明白了八九分,扯著二妹子的衣袖低聲勸道:“二小姐,這事兒咱管不了,回房睡覺去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還有本姑娘管不了的事?這事偏要管?!迸ゎ^看見富貴兒腰間的駁殼槍,一把抽出來,張開機頭,頂住了那男人的腦門。

            男人那見過這種陣勢,早嚇得魂飛魄散,七竅升天,趴在炕上磕頭如雞啄米一般,女人捂著被子驚得哭不出聲來。店家、車夫也被驚擾過來,眾人一看,要出人命,真是哭笑不得,又沒法和二小姐解釋,趕緊過來說合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不依不饒,用槍點著男人的腦袋:“還不快滾!要不是眾人說合,本姑娘今天就在你這顆西葫蘆腦袋上鉆個眼兒!”

            男人和女人在慌亂中抽起褲子,連滾帶爬消失在蒼蒼夜色中……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客棧店掌柜經昨晚一折騰,知道這位小祖奶奶惹不起。如若不用心伺候,說不定給自己惹出一屁眼兒騷來。因此,陽婆還沒出宮,店掌柜就早早起來,吩咐灶上煮手把肉、炸圪瘩素、拿出烏審旗炒米、熬煮上好的黃油奶茶。一切準備停當,搬了條板凳,坐在房檐下,等候二小姐起床“用膳”。

            日上三竿,二小姐才打著哈欠起了床。洗漱用完早餐,二小姐說要去王愛召游玩。富貴兒一聽,哪敢說三道四,一邊應諾,一邊叫車夫去備車。

            王愛召是伊克昭盟境內最大的喇嘛召廟,是黃河南岸藏傳佛教的中心,在漠南藏傳佛教的宗教地位中,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。距達拉特、樹林召不算遠,坐轎車也就兩三個時辰。一路上,二小姐不進轎車蓬子里,卻坐在車轅上,兩只腳隨著車子的顛簸,不停地搖晃著。一路上一驚一乍的,侍從富貴兒小心翼翼地應和著,倒也相安無事。

            轉眼間已近晌午,翻過一道沙梁不遠處,王愛召已是影影綽綽。高大的寺院在平緩的草原上聳立著,顯得異常雄偉。正午的陽光灑在廟宇的頂部,鎏金反射的光芒不時地耀向人們的眼睛……

            突然從路邊的草叢里竄出一只野兔,那馬一驚,雙耳一豎,前蹄騰空,一聲嘶叫,驚出車把式一身冷汗。好在車把式手疾眼快,雙手死死地扯住韁繩,那馬前蹄反復騰空幾次,終于落地,鼻腔內粗粗的氣息逐漸平緩,車子向前滑行了一段才算停下。兩人驚魂未定,抬頭看車轅上的二小姐,神情自若,正向遠處瞭望。原來那只跑走的野兔,在沙梁上邊蹦跶邊向這邊張望。二小姐從容地拔出隨從富貴兒腰間的匣子槍,照著兔子抬手就是一槍,飛蹦的兔子翻了兩個跟頭,橫躺在沙梁的灌木叢里。富貴兒跳下車,一溜小跑,撿回打死的兔子,忙不迭地遞給二妹子。車夫伸手摸著兔子的皮毛,上下打量,只見子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兔子眼睛上,兩個人都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。二小姐大大咧咧地把兔子扔給富貴兒:“怎么樣?這你們就不懂了吧,這叫‘上打毛梢下打蹄,要打跑得先打嘴,’一槍斃命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不住地奉承二小姐槍法好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嗨,這算什么呀,本小姐十三歲從大后套來包頭的路上,結識了西公旗王爺府的馬官女,整天里和她們馬上馬下地撕哄在一起,不知不覺就學會了騎馬打槍。有一次,我老爹在院子里轉悠,本小姐隔著窗戶,舉槍打掉老爹瓜皮帽子上的桃圪瘩,老爹非但沒有罵我,還一個勁地夸我槍法好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真的假的,無從深究。聽了二小姐的一番話,兩個人不再敢“抹油”了,生怕這“半吊子”再生出些其它事來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進入王愛召地界,已近午時。

            王愛召背負黃河,三面是海海漫漫的庫布其沙漠,依仗水源優勢,這里的植被異常茂盛。正是五月時分,沙棘,灌木叢生,各類野花爭相競放,綠草如茵,藍天如洗,薰風如拂。宏偉高大的王愛召金碧輝煌,如同巨大的寶石鑲嵌在廣袤的草原上。

            王愛召,全名為烏哈格尼巴達古拉圪奇廟。明朝廷賜名廣慧寺,也稱伊克召。因其屬于鄂爾多斯濟農及郡王(額林臣濟農于清順治六年被賜封為扎薩克多羅郡王的召),人們便習慣地稱之為王愛召。王愛召是一座規模宏大極為壯觀的廟宇,占地面積百十余畝。寺廟建筑面積約二十多畝,寺廟共有建筑物約三百多間,四周建有二百間喇嘛住房。建筑結構取藏漢兩種傳統樣式,由于王愛召建筑宏偉,民間歷來有“東藏”之稱。王愛召東與白泥井為鄰,南與耳字壕相連,西與樹林召毗鄰,北與德勝泰、榆林子接壤,與包頭二里半隔河相望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踏進王愛召時,眼睛瞪大四處亂看。那里見過規模這么宏大的建筑,這里要比東河鎮上的“財神廟”、“呂祖廟”、巴氏家族的‘福徵寺’大得多,禁不住又是一番大呼小叫。早驚動了召內的小嘛嘛(小喇嘛)。小喇嘛看看二小姐的衣著打扮,引著貼身侍衛,哪敢待慢,趕緊上前問詢:“施主遠道而來,有失遠迎,萬望恕罪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噗呲笑出聲來:“這小喇嘛還文縐縐的,有點意思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敢問施主是燒香祈福,還是卜問前程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卜問前程?本小姐前程好著呢!屁事沒有,就是來耍耍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施主請隨我來?!毙±镏t恭地引著三人來到大殿一側廂房的客廳。

            小喇嘛手腳麻利地獻上茶,然后又說:“幾位施主請稍候,小僧去請主事出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功夫不大,從外面走進一位面皮白凈,五官端正,二十出頭的喇嘛來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手里把玩著馬鞭,一只腳踩在椅子上,看見喇嘛進來,劈臉問道:“你是這里的主事?歲數不大,架子還不小,是不是不去請你,你還不出來?嗯?”

            主事喇嘛趕忙施禮:“施主錯怪小僧了,才有一批香客造訪,小僧應酬了一番。得知施主蒞臨,即刻趕來,那里敢慢待?!敝魇卤虮蛴卸Y,說話謹言慎語,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從椅子把腳拿下來,背撟著手,圍著管事打量起來。主事不僅口齒伶俐,還長著一副好身板。白凈的臉上微微泛紅,濃濃的眉毛下面,一雙黑黢黢的眼睛。直挺挺的鼻梁下,微微上翹的嘴唇顯得堅定有力。在二小姐的眼里,父親是個男人,一只眼睛;哥哥是個男人,又黑又矮。她的眼睛從來是看天的,沒有正視過哪個男人。盯著眼前這個男人,二小姐心里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被二小姐看得不好意思,便把頭低了下來。他知道這樣驕橫的女子,不是王公貴族,也是豪門權勢,這樣有背景的人,他見過不少,哪一個也得罪不起。主事還是忍不住問道:“不知施主家住哪里,仙居何處?令尊可是……”

            隨從富貴兒正要上前作答,被二小姐狠狠剜了一眼,嚇得退到了一邊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哪來的這么多啰嗦,本小姐就是來這里玩耍幾天,前面帶路,本小姐要看看你這召里有幾尊菩薩,幾路神仙?”話音未落,身子已經出了客廳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緊追幾步,搶在二小姐面前問:“不知小姐如何觀覽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隨便,隨便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好,好!請隨小僧這邊來?!敝魇乱贿呑?,一邊講了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“王愛始建于明萬歷三十四年(1606年),又名伊克召(大廟),更是供奉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陵寢“八白室”的地方。她坐北朝南,依山而建,隨地勢高低形成階梯式院落,花木掩映,景色優雅,整體布局莊嚴肅穆,氣勢超俗。南半部明朗開闊,北半部嚴整緊湊。由影壁、山門、正殿、東西配殿、后殿等組成。正殿采用故宮閣樓的建筑樣式,分上下兩層,飛檐斗拱,殿內矗立著二十二根大木柱,柱上雕有各種精美的圖案。后殿為樓閣式平頂建筑,為貯存經卷的經庫。兩側配殿為小喇嘛學經的教堂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幾個人邊走邊看,主事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講著。

            “這邊是正殿和配殿作為稱式,即以山門(天王殿)、正殿(大雄寶殿)、后殿(彌勒殿)為縱軸線,兩側有配殿陪襯,組合成幾個封閉式的四合院。殿宇皆為青磚瓦木架結構,殿宇與殿宇間各具特色,屋脊形式各異,崇宏雄偉,匠心獨具,相設奇麗,額枋與梁枋上下的彩繪栩栩如生。人物、游龍、飛鳳、禽鳥、花卉等形態逼真,活靈活現。殿頂為布筒瓦頂,均有蓮花或獸面三角形式滴水和圓勾頭,正脊多為清水脊,兩端設有龍吻。垂脊和戧脊的垂獸、戧獸及獅、馬、形神兼備,充滿了靈性。建筑物上的各式浮雕,技藝精湛,巧奪天工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看得眼花繚亂,偷眼打量了一下主事,沒想到這個主事年紀輕輕的,竟有這般學識?!

            “召內有大獨殿、觀音殿、舍利獨宮、千佛殿、六臂護法殿、大常署、二常署、佛爺商、諾爺商、等十處。依然氣勢恢宏,震撼人心。另有白塔一處,黃綠琉璃瓦與白塔相互映襯,熠熠生輝。此外,院落分為三個部分,前部為喇嘛念經求法之所,也就是經堂。經堂裝飾的金碧輝煌,有唐卡百余幅,均構圖豐富,卡面法感好,設色亮麗,攝受力強。其中密宗最高佛爺,是掌管財寶富貴,護持佛法的。財天王身金黃色,一面二臂,頭戴五佛寶冠,身穿黃金鎧甲,佩諸種珍寶瓔珞,右持寶幢,左手捧著口吐各種珍寶的寶鼠。以菩薩如意坐姿態,坐于伏地白獅子上,身上放射如旭日的光芒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堂內立柱均用上等掛毯包裹?;罘鹱?、高僧座、大喇嘛座、講經座、聽經座井然有序,各司其位,莊嚴神圣。經堂的北墻處一字排列著十八尊菩薩護法像,使經堂更加神秘肅穆。舍利獨宮,則主要安放準格爾召兩位活佛的舍利,其中第十三世活佛洛藏久美丹朝加措的舍利塔用純銀、寶石百余顆鑲嵌完成,堪稱鎮召之寶。觀音殿和六臂護法殿內,分別供奉藏傳佛教十八羅漢塑像,讓人在咫尺之間便可領略到兩種不同風格的佛教文化,當地老百姓曾經這樣說過:“如果你不能去西藏,那么你就來王愛召吧?!卑姿t是位于整個建筑群的中軸線后部,五米高的臺基上,建有覆缽式喇嘛塔兩座,小塔六座。象征佛家八寶,白塔于召廟建筑群相互輝映,融為一體,使王愛召顯得更加威嚴宏偉。

            幾個人出了大殿,前面一排“轉經筒”整齊排立在那里。二小姐看上面壓制著銀質花紋圖案,甚是好看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伸手就摸。主事趕忙上前解釋說:“轉經筒為順時針方向旋轉,口中須念‘吽 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哞’六字真言。持頌六字真言越多,表示對佛越虔誠,可脫輪回之苦?!睅讉€人聽了,紛紛效法。二小姐玩性更濃,口中念念有詞,轉了數圈方才罷手。

    幾個人邊走邊玩,邊聽主事繼續講解。

            “除了氣勢恢宏的召廟建筑外,王愛召還保留著神秘而富有特色的民俗宗教活動。每年正月農歷十四、十五、十六舉辦祈愿大法會,四月十三舉辦瑪尼會;七月初七到十三舉辦雅尼會;集會期間鼓號齊鳴,誦經聲從早到晚不絕于耳。法會的高潮便是古老的“查瑪舞”。每到此時喇嘛們身著彩緞服飾,頭戴各種形象的面具,伴隨著渾厚威嚴的長號樂音,跳起了降妖除魔禮敬佛陀的舞蹈。烘托出更加濃郁的藏傳佛教格魯派的神秘氛圍,掀起陣陣拜佛祈福的高潮。此時,眾僧云集,香客燕聚,方圓幾十里上百里的朝圣者絡繹不絕,人們懷著虔誠的心頂禮膜拜,祈求闔家幸福,風調雨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主事細心地講解著,說話間,太陽已經滑落在沙丘上,像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大地滾過,萬道光芒從西邊的沙漠漫過,灑向草原。寺院的殿宇籠罩在輝煌之中,紅墻碧瓦熠熠生輝。晚課的誦經聲向著無邊的空闊蔓延,神圣著這一方水土。歸巢鳥兒的唧唧聲不時地從草叢中溢出,舒緩著人們一天的勞作之苦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 二小姐馬鞭一指說道:“嗯,不賴,好地方。本姑娘想在這兒住上個三五日的,行不行???”

    主事皺了皺眉頭,解釋道:“此乃佛門清靜之地,從不留女眷,還望施主海涵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不留女人?本姑娘今天在這里住定了!惹著了,放一把火,燒了你這巢卜子 !”二小姐說話時,兩眼瞪得銅鈴一般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一聽這話,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了,不知道該如何作答,怔怔地站在那里。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見狀,趕忙趴在主事耳朵旁,耳語了幾句,主事臉上便綻放出笑容來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失敬,失敬。小僧不知家父是大名鼎鼎的王老先生,千金蒞臨,多有冒昧,還望施主原宥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別在這里酸溜溜的了,到底行不行?本姑娘到現在水米沒打牙呢,餓得前胸貼在后背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只是蓬蓽簡陋,怕臟施主的身子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少在這兒磨牙叉骨?!倍〗悴荒蜔┑卣f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一聽,趕緊喊小喇嘛過來:“快去清掃兩間上好的廂房來,供幾位施主下榻?!?/p>

            晚飯是素齋素飯。幾盤小炒有木耳、蘑菇、沙蔥、野韭菜,都是從野外采擷回來純天然食材。二妹子平時吃慣大魚大肉、山珍海味,偶爾吃一頓素飯,很對自己的胃口,覺得腸胃挺舒服。

            約摸一個時辰,一位年長的伊賀嘛嘛(大喇嘛),到二妹子廂房問候:“不知王老先生的千金駕臨,令尊與老僧交厚多年,常有走動。令尊為小剎解囊,惠澤不少,老僧一向感念至極。只是剎中清苦,若有不周之處,還望令侄擔待?!?nbsp;        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看老喇嘛和父親年齡相仿,不好再說什么。送走伊賀嘛嘛,二小姐嘴里不由得嘟囔起來:“這里的人怎么一個德行,說話都他媽像孔老二的——屁股,文縐縐的?!闭f著捂起嘴來訕笑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車夫和隨從富貴兒躺在炕上,天外的半弦皎月透過窗戶細細碎碎地灑落進來。沙漠里夜晚習習涼風十分愜意,兩個人沒了睡意,便攀談了起來。車夫看富貴兒年齡不大,便問:“你是哪里人?小小年紀,咋就出來當兵呢?”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掖了掖被子說:“我老家是河套蠻匯的(巴盟杭后永勝鎮),爹媽死得早,是鰥居的姥姥把我拉扯大。十二歲就跟著王同春老爺子挖渠,汗流的比尿多,受的罪比吃的鹽多,也就是剛混飽個肚子。十六歲那年,在王老爺子家伺候老爺子,軍長看我實誠,就讓我做了他的隨從?!备毁F兒年歲不大,顯得挺老成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叫啥名字?今年多大了?”車夫一邊問著,一邊翻身趴在炕上摸出旱煙袋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叫富貴兒,今年十八了?!备毁F兒邊回答,便從炕沿的另一邊劃著了火柴,給車夫點燃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呢?”富貴兒搖了搖火柴梗,然后吹滅問。

            “我老家是山西河曲的,給本村財東子弟做了幾年私塾。東家的丫鬟見咱人品不錯,又有學問,就和咱眉來眼去的。后來被黑心的財東發現了,說我勾引他家女眷,捆在樹上不給吃喝,折磨了一天一夜。咱咽不下這口氣,趁夜放了把火,燒了狗東家的園子,跑到了口外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老成地嘆了一口氣說:“都活得不容易??!”接著又問:“那我該咋稱呼你哩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我叫喬正,比你年長,叫我喬叔好了?!眴陶褵熷佋诳谎厣峡牧丝模骸斑@世道,本本分分活個好人是不容易??!”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說著扯到了王英身上:“你們軍長這個人咋說?”喬正又點燃了一鍋煙問。

            “說不清楚,有時候吧,這個人挺和善挺倯的;有時候挺殘忍的。江湖上人稱‘矮腳虎王英’,說他兩面三刀,反復無常,腦后天生長有反骨。反正我跟了他兩年多了,摸不透他的性子?!?/p>

            說著說著,富貴兒輕輕打起了鼾聲,喬正望著窗外的流云,思前想后地睡不著……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獨自回到軍部,軍營里已經炸了鍋。

            副官慌慌張張跑來向他稟報說,閻錫山欲派他的嫡系王靖國率十萬大軍到河套和伊克昭圍剿咱們,手下的兩個旅長也逃之夭夭了。王英一聽,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。

            原來,王英早年在北京讀書,畢業后在閻錫山的部隊服役,一直干到旅長。因和閻錫山不合,帶著部隊回到五原。又搜羅了當地的土匪、地痞、流氓、哥老會大小頭目,趕走了閻錫山駐扎在五原的黑馬隊。蔣介石得知消息后,想趁機拉攏王英,讓參謀賀耀祖秘密派人給王英送去委任狀。以南京政府名義,委任王英為“西北抗日義勇軍三十一軍長兼騎兵第三師師長”,企圖在閻錫山的管轄范圍內培植自己的勢力。王英由此在河套、伊克昭干起了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,既吃閻錫山的軍餉,又和蔣介石勾肩搭背。閻老西兒老奸巨猾,心知肚明,想掂一掂王英的分量。于是虛張聲勢,耍了個“外擺手”。王英當然不知道底里,一聽說閻老西要來圍剿,嚇得心肝直顫。一邊召幾個心腹商量對策,一邊著人去王愛召,讓二妹子趕緊回包頭避一避風頭。 

            派去的兵丁找到二妹子時,天已經擦黑,二妹子和富貴兒正在樹林召附近畋獵”。二妹子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,立刻杏眼睜圓:“閻老西算什么東西,哪來的十萬大軍?咱就不能想想辦法,活人還能讓尿憋死?”二小姐是個急脾氣,搶過來人的馬韁,把匣子槍往腰間一插對富貴兒道:“ 這槍本小姐替你收著,你拿著也就是個燒火棍兒。你們兩個慢慢來,我先去達拉特瞅瞅?!痹捯粑绰?,翻身上馬,鞭響之時,那馬已經躥出十幾步開外。福貴兒一看這陣勢,與來人乘二小姐的轎子車,策馬追了過去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闖進王英的軍部時,王英正煙熏氣打地和手下商量軍務。眾人七嘴八舌,雞一嘴,鴨一嘴想不出個好主意來。王英看見二小姐吃了一驚:“你,你來干什么?趕緊回包頭,我們這兒正商議軍機大事呢,少摻乎,趕緊回去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雙手抱在胸前,一撇嘴說:“還軍機大事呢,看看你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,就知道沒憋出什么好屁來。自古道‘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’,他閻老西吃錯藥了?下那么大的血本圍剿你?值得嗎?”

            眾人被二小姐一頓挖苦,你看我,我看你,不知所措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見眾人耷拉腦袋不吱聲,又說:“他十萬大軍,從山西到咱這丘陵地帶,耗時費事不說,咱的騎兵師是吃素的?馬總比人快吧,再斷了他糧草,騷擾上他三個月,這叫圍而不打,不自動潰散才怪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在座的都是行伍出身,最低也是團級,聽了二小姐一番“高論”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從明天開始起,咱騎兵師也別閑著,熟悉地形,排兵布陣,演練陣法。別一個個像草包似的,當縮頭烏龜,一個閻老西看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?”

            眾人臉紅一陣,白一股陣,恨不得地下有個縫,一頭鉆進去。王英更是羞愧難當,頭杵在那里,一聲不吭。

            “打今個起,你們要是站著撒尿的,本姑娘和你們一起對付閻老西,我就不信他閻老西長著三頭六臂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在座的軍官被二小姐一通挖苦和激將,頓時血脈賁張,嗷嗷地叫起來:“我們聽軍長和二小姐的,打狗日的閻老西?!?/p>

            月掛樹梢,一竿子人從軍部三三兩兩出來,紛紛交頭接耳:“我看二小姐比咱們軍長強,看看那個倯樣,遇事連個女人也不如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二小姐可是女中豪杰,巾幗不讓須眉,我等自嘆弗如啊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看看人家二小姐臉盤,那身段,那雙勾魂眼?!绷硪粋€人趕忙“噓”道:“少說點吧,就你那點濃水水,能駕馭了那匹騍馬?一尥蹶子把你褲襠里的蛋黃子踢出來?!蹦侨宋嬷熠s緊走開……

            第二年秋,閻錫山的晉軍青年綏靖師兩千余人,從河曲朱五美的防區渡過黃河,在準格爾公爺府小住數日,穿越庫布其沙漠草地,渡過呼魯斯太河,直抵達拉特大樹灣渡口。
            王英部全是些烏合之眾,哪里是晉軍青年師的對手。聽到晉軍要來,早已嚇得魂飛魄散,渡過黃河龜宿回包頭城。晉軍渡過黃河后,并沒有進攻包頭城,在達拉特城內殺豬宰羊,大宴兩日,后向東而去。
            此事眾說紛紜,一說綏東戰事吃緊;一說部隊帶得醋壇子在行軍時打爛了,部隊喝不上醋,徑直回殺虎口去了,此是后話。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和軍部派來的兵丁的兩個輪子到底還是慢了些,緊追慢趕到了軍部時,王英正被二小姐罵得灰頭土臉??吹蕉米悠桨驳诌_,福貴兒懸著的心也落了地。兩人就倚著墻邊站下,在那里小聲嘀咕著剛才發生的事,商量著如何向王英交差。

            被自家妹妹搶白的王英,一肚子的不痛快,耷拉著腦袋在前面走著,二妹子滿臉的火氣,緊隨其后。王英一出門看見福貴兒和自家兵丁,一股怨氣發泄到他兩身上:“兩個不省事的東西,連這么點小事也辦不成,還不趕快把二小姐送回客棧?”二人唯唯諾諾,好說歹說,央求著把二妹子扶上轎子車,送回客棧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滿臉怒氣,一腳踢開房間門,把馬鞭重重摔在桌子上:“媽的,真窩囊,堂堂一個七尺男兒,被一個喝醋的嚇破了膽!”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見二小姐余怒未消,趕緊端茶遞水。店家聽見二小姐又在驚驚咋咋,趕緊過來搭訕:“定是二小姐餓了,想吃點甚順口的?小的這就給備辦去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上酒,上肉。本姑娘今個兒心煩,喝點小酒順順氣兒!”

            一袋煙功夫,掌柜的端上了幾樣涼菜,有漚苦菜,拌沙蔥,腌地梨,醬驢肉。另有燉野兔、炸山雞、羊頭肉、豬肉炒地皮菜。一壺當地楊家灣產的土燒子和幾個瓷酒盅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富貴兒,去把車夫叫來,咱們一塊喝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這,這恐怕不合適吧?”富貴兒遲疑地說。

            “有什么不合適的,車夫就不是人嗎?當年我老子還是從河北討吃要飯過來的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不再敢多嘴,跑去隔壁叫喬正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進門上炕盤腿,不卑不亢坐在二小姐下首:“既然二小姐瞧得起咱們受苦人,咱就跟二小姐喝兩盅,說說話,解個悶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好!”二小姐袖子一挽:“本小姐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。來,連干三杯!咋樣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行?!眴陶f著,操起酒杯噌噌噌,也不吃菜,三杯酒倒在肚里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也不含糊,三杯酒同樣落肚。酒過三巡,二小姐話多了起來:“看看我這個哥哥,還當什么狗屁軍長,被閻老西一詐唬,就尿了褲子,你說,活得窩囊不窩囊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來,富貴兒,你也喝?!备毁F兒說:“從來沒喝過酒?!倍〗阏f:“沒喝過學唄!”端起酒杯揪住富貴兒的耳朵,富貴兒脖子一仰,滿滿的一杯烈烈的土燒子被灌了下去。富貴兒被嗆得不住咳嗽,滿臉憋成個紫葫蘆,二小姐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好半天,喬正才從二小姐的口中斷斷續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咱應該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?!眴陶蛄艘豢诰普f。二小姐沒有聽清楚問:“啥?旗人?漢人的?”

            喬正解釋說:“閻錫山如果派十萬大軍圍剿咱,咱就來個釜底抽薪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你說,咋抽?”二小姐焦急地問。

            “閻老西人多勢眾,大軍長途奔襲,得需要時間。咱派兩個騎兵團偷襲小五臺閻都府,端了他老巢,咋樣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雙眉一擰,頭一揚,對喬正說道:“吆嗨,我發現你不像趕車的,倒像是一個師爺。這餿點子還出得不錯嘛?”說話間二小姐的手槍頂在喬正的腦門上。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被二妹子突如其來的舉動,驚得身子差點癱倒在地上。哆嗦的雙手試圖扳住二妹子握槍的手:“二、二小姐,快把槍放下,咋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呢?”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從容地掏出煙袋點燃,輕輕撥開二妹子的槍管說:“我本來就是山西人,對山西的情況還略知一二。其次我原是個私塾先生,要不是生活所迫,也不會做車夫?!眴陶粗矍暗木票?,就像和酒杯在對話,話說得很淡定、很坦然。二妹子盯著喬正這張國字臉,濃發重眉,眉宇間開闊疏朗,全然沒有一絲猥瑣之氣。突然,二妹子把槍一收別回腰間,順手操起桌上的酒杯,一仰脖子,酒干杯凈,把空酒杯抖了抖說道:“好,槍口頂在腦門,面不改色,是個真爺們。這幾天本小姐坐你的車,就感覺你不像個趕車的,要不今天咱也不會請你喝酒。好,從今往后,你就是本姑娘的軍師了!怎么樣?至于薪水嘛……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話還沒說完,就被喬正打斷了。

            “錢多錢少無所謂,只要二小姐看得起喬某,喬某無話可說?!?/p>

             二小姐以為喬正賣關子:“那你要咋樣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喬某以為,二小姐嫉惡如仇,行俠仗義?,F下世道混亂,貧富懸殊,小姐倘能多為老百姓辦點好事,救老百姓于水火,喬某愿鞍前馬后,追隨小姐?!贝藭r的喬正滿臉正色,端著杯中的酒,望著眼前的二妹子,杯至唇間,只一吸溜,杯中酒已見底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好!是條漢子,一言為定,干了!”二妹子一仰脖子,把手中的空酒杯放到桌上,筷子夾起一塊野兔肉送到嘴邊喊道:“福貴兒,倒酒?!?/p>

            滿上,干了,干了,滿上,兩個人越喝越來勁,話越說越投機,只嘮得月兒像草原秋后的花落了。圈槽那邊傳來一聲馬的響鼻,輕輕地震動著夜色??粗米泳X的眼神,喬正說:“沒事,那是店里伙計后半夜給馬添加草料呢?!?nbsp;  福貴兒聽不大明白他們的談話,只是在一旁云山霧罩地干坐著,漸漸地雙眼開始犯困。當他再次睜開眼時,看見二妹子和喬正兩人身子已經歪歪斜斜了,說話也有一句沒一句的。一盞洋油燈朦朦朧朧忽閃著,剪出二妹子臉部的輪廓。福貴兒不勝酒力,一盅酒下肚,有些迷糊,不由得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二妹子。此時二小姐兩腮緋紅,面若桃花。雙眸一泓醉意,顧盼流離,秋水波長。發絲松散而落,渾身洋溢出女性的魅力與獨立的氣質。

            福貴兒禁不住嘟囔道:“二小姐,真偞人(美麗)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含糊地問道:“是嗎?”一頭栽倒在氈子上睡著了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醒來,日頭已經偏西。三個人草草吃了口飯,就去了軍營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大大咧咧帶喬正和富貴兒去了軍部,站崗的一看是二小姐,“啪”一個立正,二小姐也不正視,推開門就進去了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第一次端詳起王英來,五短身材,皮膚黝黑,兩只三角眼骨碌骨碌地轉得挺快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看見二妹子領著車夫闖進了自己的軍部,不由得皺了皺眉頭,指了指喬正:“他,他怎么進來了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拉過一把椅子,一屁股蹾在上面:“他,他怎么了?他是本小姐的參謀長。往后啊,給你也好好參謀參謀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啥?參謀長?你啥時候有了參謀長了?”王英瞪大眼睛問,接著仰起頭來笑出了聲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叫軍師也行,反正差不了多少?!倍米訚M不在乎地說?!澳?,你以為這是玩過家家呢?”王英一臉的不屑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倒是玩真的呢,叫個閻老西一句話嚇得差點尿了褲襠?!倍米勇曇舨桓?,卻把個王英嗆得半天喘不過氣來。    王英:“你……”王英實在是拿她這妹子沒辦法,不知該怎么對答才好??粗@個妹妹的眼睛時,氣自餒了一半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噯,噯,我說王軍長,少捯飭那些沒用的,本小姐到你這有三件事:一,給本小姐弄四支盒子炮;二,福貴兒以后就跟著我了;三,誰不知道有槍便是草頭王,本小姐也要招兵買馬,弄個司令當當!眼下買槍買子彈缺錢,先從你這給我取一萬大洋。就算本小姐借你的,行不行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其它好說,可當下哪有那么多現洋??!”王英眉頭皺成個桃圪瘩,頭左右搖晃著,一臉無奈的表情。

            “誰不知道你王軍長舍命不舍財。你克扣了多少軍餉?撈了地方多少油水?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,別人不知道,我還不清楚你的底細?”二妹子兩眼盯著王英不放,目光犀利的像刀子一樣,從頭到腳把王英打量著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知道這事得趕快處理,否則他這個妹子沒完沒了地糾纏。再者這個“半瘋子”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更難聽的話來,豈不自觸霉頭?王英揮揮手:“富貴兒,去后勤處和軍需處支出來,趕緊把這位姑奶奶打發起身?!备毁F兒“啪”一個敬禮:“是,軍長!”二妹子擺擺手:“謝謝王軍長,啥時候閻老西揍你,招呼一聲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出了軍營,二妹子坐在車轅上,一邊吹著口哨,一邊把玩嶄新的德國造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好槍,好槍!”   喬正端詳著手里的槍說:“這是德萊塞M1907半自動手槍,是典型的德國擼子?!倍〗阋苫蟮目戳藛陶谎郏骸拔铱茨丬嚪蚴羌倜暗?,玩槍才是行家!”喬正聽了,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    

            快到客棧時,天完全黑了下來。突然,四五條黑影從巷子里躥出來,陰森森的槍口對準了他們三個人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和福貴兒正要把槍張開機頭,只見二妹子不慌不忙,嘿嘿一笑,從車轅上跳了下來,向那幾個人說道:“你們先別忙,不就要錢嗎?這錢嘛,有的就是?!闭f著提著一個錢袋子,在眾人眼前亂晃。袋子里的銀元發出嘀哩咣噹撞擊聲,幾個人立刻露出了貪婪的神色?!安贿^嘛,你們先看清楚本姑娘是誰?”幾個人向前移了幾步,定睛一看,哎呀媽呀!這不是軍長的妹子,綏遠地區無人不知的“二老財”嗎?風姿綽約,一身皮裝,腳踏馬靴,雙手叉腰,腰間別著兩把“德國造”,雙目冷峻地立在那里。媽媽呀,這事要是讓軍長王英知道了,小命還要不要了。嚇得幾個嘍啰不住地向三人賠不是,一面舉槍立正,向二妹子行注目禮。二妹子“哼”了一聲,頭也不回,吹著口哨上了轎車。

            原來這是王英手下匪首楊猴小的幾個部下,趁月黑風高出來“打秋風”。見一輛騾車轎子過來,以為遇上了大宗買賣,便一哄而上,誰知碰上了這個克星,只好自認晦氣。
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回到悅來客棧,店家拌了幾樣涼菜,熬了一鍋紅豆粥,炸油餅。主仆三人也不講究,圍在一起,風卷殘云吃了一頓飯。店掌柜收拾了碗筷,提著一銅茶壺熱水,拿著一個銅臉盆,肩頭搭一條白毛巾推門進來:“小姐,走了一天了,熱熱乎乎地燙個腳,解解乏?!闭f著把洗腳盆放在炕沿下添水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邊脫襪子邊說:“你們這鬼地方,還有你這么個識眼色的貨,本小姐正想洗洗這臭腳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把腳伸進盆里,水溫正好。暖暖的熱流從腳面向全身漫延,好不舒坦。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絲弦樂器的聲響。二妹子側耳聽了聽問:“是誰家在辦肆筵吧?”

            店掌柜搖了搖頭回答道:“是前院的巴吉圖臺吉納妾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妹子“嗷”了一聲,看見店掌柜還在不住地搖頭,問:“人家娶老婆,你搖的哪門子頭?”

            店掌柜仍是搖頭:“不說也罷,說了又怕大小姐生氣,你那性子,我算看出來了,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?!闭f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人家納個妾,你又是搖頭,又是嘆氣?從古至今那個有錢有勢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小姐如果不嫌老漢啰嗦,聽我慢慢給你道來。巴吉圖臺吉的這門‘親家’,原本是山西紅柳寨人氏,姓趙,早年間走西口來到這里。老兩口四十來歲才生下一女叫‘秀娥’,長得如花似玉,就像草原上盛開的一朵山丹丹花。老兩口晚年得子,呵護有加,舍不得讓下地干活,只在家中做些女紅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聽著,呵呵一笑說:“我怎么全碰到了一幫酸罐子,說話咬文嚼字的。你就干脆說,秀娥長得如不如本小姐吧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不可同日而語,小姐是大家閨秀,秀娥是小家碧玉?!钡暾乒裾f完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什么‘閨’?什么‘秀’?酸得本小姐牙根都癢癢。好,繼續說,繼續說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店家把手伸進盆里,試了試水溫,又加了些水才說:“那秀娥更是溫婉賢淑,大門不邁,二門不出,一天到晚幫著家里縫新補舊,洗鍋涮灶,摘菜剝蔥。誰知這幾年伊克昭草原連年干旱,老趙家租種巴吉圖臺吉家的地收入沒有三成,剛好糊住個嘴。幾年間,趙家短巴家的租金越壘越多。巴家幾次到趙家催租,趙家身無分文,無力償還。結果,巴吉圖那老東西卻相準了年方二八的秀娥。你說,一個快入土的糟老頭子娶一個黃花大閨女,這不是造孽嗎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咣當”一聲,二妹子杏眼睜圓,抬起一腳,把洗腳盆踢到一邊。隨即罵道:“這老狗是不是活膩歪了?一會兒本姑娘就去閹了他,看這條老狗再敢不敢發情!”說著趿拉起鞋,就去枕頭下面摸槍。千層底布鞋上浸滿洗腳水的店掌柜,早已經嚇得臉都黃了,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和富貴兒在隔壁聽到動靜,不知道發生了什么,提著槍趕緊過來,二小姐還在那里大罵不止。聽店掌柜結結巴巴一番描述,兩個人才聽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上前勸道:“二小姐消消氣,我看這事好辦,不就是幾個錢嗎?二小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‘二老財’,咱們給他就是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嘿嘿一笑:“本小姐差一點被那老狗氣暈了?!钡暾乒裨谝慌脏洁斓卣f:“就怕是要人不要錢,就麻煩咯?!倍〗阋宦?,柳眉倒豎:“那他就是活得不耐煩了,本小姐一槍穿他兩個眼兒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這樣,我和店家先去趙家打探一下,看看情況再做決斷,二小姐意下如何?”喬正在一旁說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擺了擺手:“快去快回,省的本小姐再這里等的不耐煩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去了兩三袋煙的功夫就回來了,還真被店家說中了。趙家老兩口告訴他們,巴吉圖原本就不是要錢,那雙賊眼早就盯上了秀娥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氣得來回踱步,一時沒了主意。喬正想了想:“二小姐稍安勿躁,我倒有個兩全其美之策,不妨聽聽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啊呀,有屁快放,別老在褲襠里兜著?!倍〗阋患?,沒輕沒重的話冒了出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擺了擺手,讓店家退出。富貴兒知趣地把門關上。喬正坐在炕沿邊的桌子邊,兩個人頭對頭地商量起來。不一會,二小姐哈哈大笑起來,一巴掌打在喬正肩膀上:“好,不愧是本小姐的軍師?!眴陶龥]防備,腦袋差一點杵在炕桌的燈盞上,兩個人都不由得笑了,富貴兒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了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第二天一早,三個人收拾停當,準備出去,店家討好地站在一旁問:“不知小姐今日去哪游玩?”二妹子明知店家在探口風,故意說:“你這土宅子憋悶得慌,出去走走。伊克昭草原上有‘七大召,八小召,七十二個喇嘛召’那里沒有好風景?”

            喬正聽了說:“我們家二小姐越來越會說話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店家看問不出什么,咧嘴向著三人笑了笑,躲在了一邊。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坐著轎子車出了鎮,喬正揚鞭催馬,兩個時辰,到了王愛召。小喇嘛聞聲出來迎接,二小姐嚷著:“趕快把你們那個主事叫來?!毙±锩Σ坏氐匾涣餆熍芰?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進二小姐房間時,二小姐已經坐在椅子上,喬正和富貴兒坐在炕沿上。小喇嘛進來獻了茶,轉身出去了。主事作揖問道:“小姐把小僧喚來,有何吩咐?”喬正接過話頭:“事情也不大,麻煩主事為我們借一副‘查瑪舞’的面具,不知可否?”

            主事迷茫道:“不知幾位要它何用?……”

            查瑪舞是一種宗教寺廟舞蹈,起源于印度,大約公元前十七世紀左右傳入西藏,后來由喇嘛僧侶傳佛布教,土默特阿拉坦汗開始信奉“黃教”,使查瑪在土默特和鄂爾多斯草原上大小寺廟中傳播,并在有“東藏”之稱的王愛召得到很大發展。

            查瑪舞者根據神的身份佩帶各式面具,身穿盔甲蟒袍,手持斧叉、撓鉤等各類兵器,表現驅除惡魔、普渡眾生、人間吉祥等場景。它既蘊涵了藏族的古樸剛勁,又融入了蒙古族的粗獷豪放,不論內容和形式都有濃郁的地方特色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早等得不耐煩了:“哪來這么多廢話,借還是不借?”

            主事低著頭:“既然是小姐吩咐的事情,小僧照辦就是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主事出去不大一會兒,拿來一副十殿吉勒閻君的面具來。吉勒閻君鐵面虬鬢,長眉小眼,蒜鼻闊嘴,相貌奇異。面具做得十分逼真,幾個人圍在一起看了半天,一起笑了起來。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       召里的晚飯素齋素食,三個人沒什么胃口,草草扒拉了幾口。二小姐早就收拾干凈利落,鴨舌帽、皮衣、皮褲、皮馬靴,一副男裝打扮。

            三人趕著車碾著夜色,很快就到了離悅來客棧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里。二小姐獨自一人,手提面具,消失在靄靄的夜色中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潛入巴吉圖臺吉的宅子墻外,仔細觀察,發現這是一個四合院落庭式布局。進有大門、影壁、垂花門、大院、坐北朝南正房、后罩房,正房的東西兩側是廂房,正房和廂房有耳房。房屋用青磚青瓦的梁柱式木建筑,樓高院深,墻厚基寬。院墻約一人多高,二小姐輕輕一躍,跳在墻上。此時正好一片彤云彩適時飄來,把一輪皎月遮了個嚴嚴實實。二小姐趁黑一望,偌大個院子里燈火通明,人聲鼎沸,正在吃卯宴。數十桌人猜拳行令、吆五喝六。馬頭琴、四胡、胡拔斯齊鳴,唱曲兒的、喝酒碰杯的吵作一團。二小姐一俯身子從墻上下來,沿著墻根竄到貼著大紅“囍”字的屋檐下,側耳一聽,里面隱隱傳來女人的抽泣聲。二小姐輕手躡腳推門進來,還是驚動了蒙著“紅蓋頭”的新娘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是……”那女人驚恐地問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“噓”了一聲,問道:“秀娥?”

            那女人依然心有余悸地問:“你是誰?你要干什么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嘿嘿一笑,低聲說:“我是你的貴人,把你從火坑里拉出去,你愿意不愿意??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莫非是前天晚上去我家的那伙人?”秀娥把淚眼一擦問。

            “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。一會兒你把這身衣服脫下來,換上我的衣裳。我把你從墻上扶出去,西邊樹林里有我們的人在等你。我呢,隨后就到?!?/p>

             二小姐把秀娥扶出墻外時,秀娥帶著哭腔說:“要走咱倆一塊走吧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揮揮手:“走吧,走吧,沒事的,本小姐想耍耍老狗兒呢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看著秀娥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,二小姐返回新房,從容地穿起新娘的服飾來。這是一身色澤艷麗蒙古長袍,上面鑲滿了瑪瑙、珊瑚、琥珀珍珠寶貝。二小姐穿起來一試,正合身。然后拿起頭飾細細端詳起來,整個頭飾由銀鏈、銀鈴、整花貼片相綴,與成排成串的紅珊瑚鑲嵌,造型華美,工藝精湛。希布閣下沿垂了很多金銀制作的穗子,每個穗子下面各有一個小巧玲瓏的金銀小鈴鐺。二小姐輕輕將頭飾戴上,身子輕輕一動,小鈴鐺便發出悅耳的聲響,不由得對著鏡子打量起來。二小姐雖然身家百萬,富甲一方,但從不喜歡紅妝。鏡子里的她濃裝淡抹,美麗的新娘衣裝,俊俊的瓜籽臉,俏棱棱的鼻子,兩腮散發著青春的紅暈,水汪汪的兩只眼睛在色彩斑斕的衣服映襯下,愈見嫵媚端莊,仿佛和平時變了個人似的。端詳了半天,感覺自己此刻才是個女人,二小姐不由得噗呲笑出聲來。

            一陣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和嘈雜聲由遠及近,二小姐回到炕沿上,戴上面具,蒙好蓋頭,學著秀娥的樣子端坐在那里。

            門,嘩一下子被撞開了,巴吉圖領著一幫喝的稀里糊涂的人闖了進來。嘴里囔囔著:“小心肝兒,小寶貝,讓弟兄們開開眼,看看爺的‘肉團團’偞人不偞人?”眾人喝得五迷三道,涎著嘴乜著眼,想看看打扮起來的“嫩蛋蛋”到底啥模樣。巴吉圖說著,一把扯下了二小姐的蓋頭。眾人瞬時傻了眼,眼前那里是什么紅粉佳人,分明是一個青面獠牙的索命判官。站在前面的巴吉圖受這一唬,仰面朝天栽倒在地。眾人轉過神來,呼天喊地往外跑,你擠我搡,亂作一團。

            院里一竿子人,喝得迷迷糊糊的,忽然見這幾個鬧洞房的驚慌失措地跑出來。還沒回過神來,只見身穿新娘服的怪物,偧著雙臂,像僵尸一樣一跳一跳從新房里蹦了出來,嘴里發出不男不女的怪聲:

            “陽間世上明鏡懸,

            閻羅有幸到此間。

            忽然聞酒香撲鼻,

            吸入腹內蜜樣甜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哄”一聲,偌大的院子頃刻炸了營??薜?,喊娘的,撞到桌子的,踩倒的,人擠人,人軋人,掙扎著四處逃散。一場婚慶筵席被沖得杯盤狼藉,七零八落……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出了大門,摘下面具,向西樹林奔去。聽的有人還在喊:“不好了,新娘成‘墓虎’(鬼)了,快跑吧?!?/p>

            樹林旁,喬正他們正焦急地等待著。二小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狂奔了過來,一不小心,踩在婚禮的長服上,一個跟頭栽在那里。喬正和富貴兒趕緊上前攙扶,二小姐卻抱著腳踝疼得嗷嗷直叫。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手忙腳亂把二小姐扶在車上,揮鞭向王愛召奔去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嗵,嗵,嗵,”一陣急促的敲門聲,把小喇嘛從睡夢中驚醒。小喇嘛揉著惺忪的睡眼,極不情愿地出來嘟囔著:“自從這幾個人來了,就沒有安生過一天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大門剛剛打開個縫隙,喬正背著二小姐徑直奔向二小姐廂房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和富貴兒忙把二小姐的新娘妝扒下來,秀娥好不容易才把靴、襪脫了。眾人一看,二小姐的腳踝腫得像發面饅頭。

            秀娥一邊讓富貴兒去請主事,一邊找熱水,給二小姐敷腳。功夫不大,主事進門后,看見秀娥,不由得滿臉驚詫。二妹子忙解釋道:“這不到外面玩耍扭了腳,正好福貴的姑舅妹子住著離這不遠,為照顧我方便,就接來了。主事狐疑著看了秀娥兩眼,也沒再多問。反復查看了二小姐的腳踝,說:“問題不大,沒傷著骨頭,沒有血腫,只是韌帶拉傷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原來主事從小進了王愛召就跟著伊賀嘛嘛(大喇嘛)學藏醫,幾年間,深得伊賀嘛嘛的真傳。眾人聽說二小姐的腳問題不大,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告訴秀娥:“不可熱敷,須冷敷才對?!鳖D了頓又說:“小僧有一民間偏方,待星宿全后,用狗毛蘸烈性酒慢慢揉,可以減緩疼痛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疼得呲牙:“磨嘰什么,還不快去準備!”

            主事出去,秀娥換了盆涼水,二小姐覺得涼水要比熱水舒服些。

            說話的功夫,主事端著半碗酒,里面不知從哪弄來的狗毛。

            秀娥把被子、枕頭墊在二小姐腰部,讓二小姐舒舒服服半躺半睡在那里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像打禪那樣,盤膝端坐在二小姐對面,把那只腳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腿上,蘸了點燒酒,再敷上狗毛,小心翼翼地揉搓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和富貴兒兩個男人看看幫不上忙,囑咐秀娥小心照看,和二小姐道過別,回到自己的廂房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細細地侍弄著,發現二妹子的腳細皮嫩肉,柔軟似無骨,皮膚光滑如綢緞,腳掌面白里透紅。在一揉一搓輕輕地晃動中,禁不住旌動旗搖。只覺有一股熱流在體內升騰,有些神不守舍,一團紅暈飛上面頰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正盯著眼前這個男人,雖然削發,但掩不住男人那種青春的時光。干凈的臉部輪廓分明,直挺挺的鼻梁恰到好處,微微上翹的嘴唇有棱有角。二目微閉,如同唐玄奘入定一般,卻難掩清秀的眉宇間透出一股勃勃英氣??粗粗?,二小姐心底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在蠕動,漸漸幻化成一種美妙的錯覺。她感覺自己真的穿上了新娘子的嫁妝,被眼前這個男人攬入懷中,鉆入溫馨的綾羅被里,演繹出最幸福的感覺。想著想著,二小姐的臉不由得紅到耳根,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異性,第一次虛無縹緲而又真真實實地想。此刻,她的心像一只狂奔的小兔,在那里亂跳。

            待稍微平靜之后,二小姐扭頭看了看秀娥,秀娥已經倒在炕上睡著了,經過一番悲喜之后的她,大概是太疲憊了。那張略帶稚氣的臉龐,白皙而水靈。濃濃的眉毛下,一雙緊閉的眼睛,長長的睫毛浸著淚水,二小姐那顆女人的心,由不住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憐憫與同情。

            主事那雙手二小姐感覺美妙極了,如春風拂面,若沐浴淋身,使她既癢癢又舒服。她不由得和主事說起話來:“嗨,你別悶著個頭,和本姑娘說說話,沒一點意思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主事睜開微閉的眼睛,不緊不慢地說:“不知小姐有何教誨,小僧愿意聆聽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什么亂七八糟的。我問你叫什么名字?家是哪的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小僧楊家灣人氏,俗名‘額林慶’。額娘和阿爸死的早,伯父從小就把小的送進王愛召里,是伊賀嘛嘛把小僧養育大。每日清心寡欲,誦經念佛,平日里學些蒙醫藏藥,通些藥理。四里鄉鄰,若有患疾,上門問診,早晚悉心,從不耽擱?!鳖~林慶說話時不卑不亢的神情,更引起了二小姐好感,她不喜歡一個爺們兒,一副娘娘腔,一副諂媚的嘴臉。她更喜歡這種彬彬有禮,爽朗,健談,又有男人味的異性。

            困倦漸漸向她襲來,一雙眼皮覺得很沉重,頭一歪,睡著了。

            額林慶見二小姐酣然入睡,輕輕地把腳放下,拉過新娘裝給二小姐蓋上?;仡^看了看二小姐那張面若桃花的臉龐,氣若幽蘭的鼻息,輕輕地嘆了一口氣,把門掩上,悄悄地退了出去。
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醒來時,秀娥已經給她打好了洗臉水,桌子上擺放好了早餐。有個女人在身邊,總比兩個笨手笨腳的男人強得多。秀娥伺候二小姐剛剛洗完臉,額林慶端著一盆子藥推門進來,告訴秀娥里面是煮沸的“三七、藏紅花、川芎、延胡索、郁金、姜黃、乳香、沒藥、五靈脂等配制的,主要是活血化瘀,舒筋止痛的,讓秀娥慢慢地給小姐熱敷?!闭f完,又查看了二小姐的腳踝,紅腫消退了許多,疼痛也解輕了不少,額林慶告訴二小姐,大概一個禮拜就沒事了,說完轉身離去。二小姐看著額林慶挺拔的背影,眼睛癡癡地不肯離開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一個禮拜閑得無聊,和二小姐告了假,說回軍營看看軍長,回來的時候,卻帶回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。說日本人從熱河沿路出發,已經占據了石家莊、保定。不久進入歸綏、包頭和鄂爾多斯。日本人已派遣以田中隆吉為首席代表,牟禮吉和松村利雄為組員的代表團要和王英軍長來談判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一聽,頭發都偧起來了。

            盧溝橋事變,已傳的沸沸揚揚,她是知道的,她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。咋這么幾天,日本人就要來包頭、鄂爾多斯?二小姐擔心不是多余的,她們老王家家大業大,日本人來了,能對她們這塊肥肉無動于衷?其次她這個哥哥,她太了解了,恃強凌弱,欺軟怕硬,天生一副軟骨頭,日本人來了不當漢奸才怪。想到這,二小姐這個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漢子,額頭上禁不住滲出細微的汗珠來。二小姐趕緊讓秀娥把喬正請來,喬正一聽,也有些頭大,冷靜下來,喬正說:“這事也急不得,這樣吧,今天我和富貴兒回一趟包頭,看看情況。老爺子是個機迷人,我想早有了應對時局的辦法了。至于你哥嗎,我回來和你一起去?,F在國家危難,民族危亡,我們要千方百計阻止他當漢奸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一邊聽著,一邊不住地點頭:“行,就按你說的辦。我現在腿腳還不利索,等你回來,也好得差不多了?!眱扇松潭ㄖ?,喬正和富貴兒就去收拾,富貴兒脫去軍裝,換上便服,一人一把“德國造”別在腰間,套起轎車,星夜趕回包頭。

            第二天黃昏,喬正和富貴兒匆匆趕了回來說:老爺子深謀遠慮,早把金銀細軟和貴重物品轉移了,家眷和下人們,也撤到了河套。老爺子準備一兩日也去五原,那里駐扎著傅作義將軍的部隊,傅作義是抗日名將,和日本人交過手,估計日本人很難進后套,暫時還是安全的。倒是老爺子挺擔心他們兄妹倆。

            翌日,二小姐早早起來,秀娥攙扶著一顛一顛地下了地,二小姐遛跶了兩個彎子,雖然還覺有些疼痛,感覺輕松多了,便嚷著要去找她哥哥王英。喬正和富貴兒也覺得此事刻不容緩,一起把二小姐扶在車上,讓秀娥留在召內,三個人快馬加鞭向達拉特大營盤駛去。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踏進王英軍部時,王英正和參謀長頭對頭商量著什么,看見小妹進來,王英吃了一驚:“啊呀,我的姑奶奶,什么時候了,你咋還在這兒瞎轉悠,趕快回包頭和老爺子撤回后套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一瘸一拐地走到王英的辦公桌前,臉沉得像塊冰:“咋了?閻錫山要來,你倯了;這日本人來了,你又尿褲子了?你的膝蓋是不是沒長骨頭?”二小姐一頓沒頭沒腦的數落,王英臉紅一股,白一股,鼻子不是鼻子,臉不是臉,站在那里怯懦地說:“不是我怕日本人,是日本人太厲害了。部隊訓練有素,單兵作戰能力強,再加上坦克火炮,我這區區萬二八千把人,還不讓小鬼子就了菜?況且我的家底我知道,全他媽是一幫烏合之眾,一旦打起來,不遛號才怪呢?”

             二妹子氣得臉色鐵青,一拳頭搗在桌子上:“你還是不是個長蛋的?你把男人的臉都丟盡了!還沒交手咋就知道打不過小鬼子?日本人不是爹操的、娘養的?”王英也脖子一梗瞪著眼說道:“你知道個甚?這是刀槍對陣了,你以為是女娃娃耍過家家了?”喬正和參謀長一看,趕緊上前插話:“這樣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,還是坐下來好好商量才對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王英瞅了一眼喬正,耷拉著臉沒好氣地說;“商量,商量,我們早就商量過了,有什么法子能擋住小日本飛機火炮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捋起袖子還要發火,喬正扯了一下二小姐的衣袖,平靜地說:“軍長你看這樣行不行?既然我們人數,武器裝備和日本人比不占優勢,我們何不聯絡傅作義部共同抗擊日本人呢?”喬正緩了口氣又說:“據我所知,目前傅作義部正屯兵紅格爾圖,那里雖然只是個千余人口的小鎮,卻是歸綏、集寧交界的要沖之地,不但是綏東北的門戶,也是商都通往百靈廟的必經之地。如果在此一役,有傅作義的三十五軍王牌精銳,加上三十一軍一萬多人,必能擋住日本人進攻鄂爾多斯的鐵蹄?!?/p>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抬起三角眼看了看喬正:“你是什么人?從里得來的消息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忿忿地說:“什么人?是我的軍師,怎么樣???”喬正接過話茬不卑不亢地說:“我是什么人不重要,重要是外寇侵我家園,殺我同袍,辱我姐妹,掠我資源。作為國人,尤為軍人,更應擔當起守土抗倭之責。在這民族存亡之際,更需要我們團結一致,共御外族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正一席話慷慨激昂,擲地有聲,說得王英和參謀長兩人耷拉下了腦袋。二小姐在一旁乜斜著眼睛說:“我告訴你王英,你要是敢投靠日本人,操心妹子背后打你黑槍!”

            聽完二妹子的話,王英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腦門上滲出汗珠來。他太了解他這個妹子了,說到做到,甚事也能辦得出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幾個人從軍營出來,走到悅來客棧時,二妹子叫喬正停車,吩咐福貴和喬正去把秀娥父母一并接走。福貴一聽,直夸小姐心眼好,想的也周到,便活蹦亂跳和喬正去接秀娥父母。

            一袋煙功夫,兩個人背著簡單的行李,摻扶著兩位老人上了車。秀娥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莊稼人,拙嘴笨舌的,不會說什么,一個勁地感謝二小姐。富貴兒在一旁聽到說:“別說感謝的話了,等到了個地兒,好好給小姐磕幾個響頭?!眴陶投〗懵犃?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回到王愛召,剛剛坐定,二小姐看秀娥抱著父母在那里哭泣。吩咐喬正和富貴兒:“這里不是久居之處,明天你倆把這娘三個送回包頭。二里半有本小姐一處莊園,那里安全些。閑暇時,給園子里剪一剪花草,打掃打掃庭院。順便告訴柜上,每月支給二老五個大洋做零用,有些富余攢起來將來給秀娥做嫁妝?!毙愣鸶改敢宦?,趴下就給二小姐磕頭,被喬正拉了起來。秀娥聽說二小姐讓她也去包頭,嘴一下子噘了起來,嚷嚷道:俺不去,俺要留下來伺候小姐,小姐去哪俺去那?!毙愣鸬母改敢舱f:小姐大恩大德,我們沒法子報,就讓秀娥陪著伺候小姐吧!”

            富貴兒在一旁嘟囔著:“秀娥走了,丟下我們兩個大男人礙手礙腳的,伺候不好小姐你可不要嗔怨我們啊?!倍〗愫蛦陶牫龈毁F兒話外有音,忍不住笑了起來,把個富貴兒臊得滿臉通紅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時光像手指間的流沙,轉眼就到了九月間。

            金秋時節的伊克昭草原上,漫山遍野的秋菊、沙棘、野蒜山菜散發出香味,隨風飄蕩。膘肥體壯的牛羊正安逸地在綠茵如織的草地上漫步。

            一個風清日朗的午后,二小姐身著衣裙,一束烏黑的頭發飄逸在腦后,兩條修長的腿,勻稱的腰線,更顯得婀娜多姿、楚楚動人。二小姐也不管額林慶主事愿意不愿意,拉著他非要出去走走。

            王愛召西是一個天然大草場,不遠處是清澈見底的呼魯斯太河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舉目望著這寬廣無際的草原,劃著優美弧線的呼魯斯太河,心情一下子開闊了許多。她像一只小兔子,蹦蹦跳跳,一會兒摘野花,一會兒逮蝴蝶,快樂得又像一只飛來飛去的小鳥。把個額林慶拋在遠處,一個人悶著頭慢悠悠地晃動。

            呼魯斯太河靜靜地躺在大地的懷抱里。她平緩、潺潺、清澈、漣漪,就像一條熨平的金色飄帶,沒有一絲皺褶。清清的河水明澈見底,人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中。在陽光的照耀下,閃著點點鱗光。站在高處眺望,流趟的河水緩緩消失在山巒的轉彎處。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踱步河畔,人在岸上行走,鳥在山中飛行,倒影在清水之中游曳,構成一幅美麗的畫圖。額林慶禁不住吟出兩句詩來:“人行明鏡中,鳥度屏風里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聽了不解其意,笑著說:“你又在那里念什么貓經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一句話,把額林慶笑得岔了氣。

            走累了,兩人坐在河岸邊沙灘上,夕陽的余暉灑落下來,如同金色的緞面,披在身上。二小姐一邊往河里扔石子,一邊把頭輕輕地靠著額林慶的肩上,此刻的二小姐柔情似水,風情萬種。額林慶半真半假地挪開幾尺:“小僧每日青燈古佛,暮鼓晨鐘,況且僧俗不同,小僧不敢有非分之想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一聽噗呲笑出聲了:“別在那給我裝正經,喇嘛不是男人?我看你是六根不凈?!闭f著撿起一顆小石子照著額林慶扔去,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額林慶的腦門上,額林慶“啊”了一聲,捂著腦門蹲在地上。二小姐嘻嘻哈哈地過來,欲扳額林慶的頭,手還未觸到,額林慶噌一下站起來,容不得二妹子反應,雙臂緊緊把二妹子攬入懷中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第一體會到了男人的體溫和粗曠的喘息,她感覺整個身子仿佛觸電一般,渾身沒有一絲絲力氣,軟塌塌的……

            夜幕漸漸降臨,籠罩著遠處的山川、河流、樹木、人影。

            遠處,秀娥在喊吃飯……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戰爭的陰云在人們不經意間飄來,時局在意想不到發生著變數。

            日本人幾次三番秘密找到王英,威脅恐嚇,協逼利誘。放言,如果他不降日,一是殺他全家,徹底消滅他的軍隊;二是如若他歸順了大日本皇軍,什么給養、武器大大地有,還攫升他為日偽軍中將司令。

            王英權衡再三,終究沒能抵擋住日本人的壓力和誘惑,投入了日本人的懷抱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麻陰陰的天氣,嘶嚕嚕的西北風,中日雙方注定要在這里一戰。

            此刻,傅作義將軍預料到對手必定要奪取紅格爾圖這個咽喉要沖。他提出的對策是一條黃瓜打中間--——全斷。紅格爾圖就是黃瓜的中間,我們不但要扼守住這個戰略要地,還要在這里狠狠地挫敗敵人。

            十一月十五日拂曉,田中隆吉、王英指揮兩個騎兵旅一個步兵旅向紅格爾圖猛撲,先后沖鋒七次之多,守軍據壘抗擊,戰斗二個多小時,敵人死傷六七十名,被擊退。

            此戰中,紅格爾圖村天主教堂的神父易世芳,組織了八十余名教友成立了地方保衛團,配合傅部堅守陣地。負責守衛紅格爾圖的騎兵第一師彭毓斌得到戰訊后,立即派出了騎兵第六團增援。在接下來的兩天中,天降大雪,漫天遍野皚皚一片,寒氣陡增。田中隆吉、王英以為趁嚴寒之機,驅動機械部隊猛攻,卻始終沒能得手,敵我雙方戰事處于絞著狀態。

            早在戰斗打響前的當晚,傅作義和董其武將軍親臨集寧前線指揮戰斗。十八日凌晨,傅作義將軍下令發起全線進攻。戰至上午七時,王英的烏合之眾大敗。紅格爾圖一戰,消滅了日軍二百多人,王英部一千余人,傅作義部還俘獲了王英軍的電臺臺長日本人牟禮吉和雇員松村利雄。

            兩天之后,王英部的偽軍徹底被打殘了,王英單人獨騎逃往達拉特扎薩克康達多爾濟王爺的官府躲了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紅格爾圖初戰告捷的當晚,傅作義將軍決定趁敵人一時難以再犯之機,先發制人,立即發起百靈廟戰役,切斷敵人西犯之路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紅格爾圖大勝,消息傳到二小姐那里時,二小姐正在包頭二里半莊園內和喬正商量著籌建武裝一事。喬正分析了當前的形勢說,我們也得未雨綢繆,組建一支自己的武裝,配合政府軍隊和八路軍消滅日軍,保衛自己的家園。二小姐很贊成喬正的主張,笑著說:“我怎么看你也像個臥底?!鳖D了頓又說:“好,你看怎么辦,本小姐聽你的?!眴陶换挪幻Φ氐莱隽俗约旱南敕ǎ骸耙?,需要大量資金,購買槍支彈藥。二,擴充自己的人手,招兵買馬。三,調集軍事人才,培訓新軍?!眴陶齽傉f完,二小姐皺了皺眉頭頭說:“這錢倒不是問題,從本小姐的糧行、布行、典當行、錢莊調集就是了??蛇@人手么?我手下這些伙計們能拉出來的也就三四十號人,要說這軍事人才本小姐去哪尋找???”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正說著,秀娥端著茶進來:“俺也算一個?!倍〗阋宦?,一口茶噴了出來:“你?一個奶毛還沒褪盡的黃毛丫頭,也想玩槍桿子?”秀娥被二小姐一頓嘲笑,立刻漲紅了臉,倔強地說:“小姐是穆桂英、花木蘭,俺當個牽馬拽蹬還不行嗎?”二小姐一聽更是笑得前仰后合:“好,好,只要有膽量,就跟在本小姐身邊就是了?!毙愣鹨宦?,歡天喜地地出去了。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被中間這段小插曲逗得輕松了許多。喬正說:“資金解決了,人手嘛,小姐有三四十號人,我的馱運社有五、六十人,個個身強力壯,都是玩力氣的好手,我已經和他們聯絡好了?!倍〗阌中α耍骸皠e私下給我玩陰的,當心本小姐騸了你?!眴陶α诵τ终f:“這軍事人才是不是這樣?我們可以收編一部分你哥哥王英的舊部,那些人中一部分是窮苦人出生,一部分人也有正義感,不愿當亡國奴,愿意跟我們抗日。二來我和大青山八路軍游擊隊設法聯系,讓他們派些骨干,既當軍事教官,又當連、排、班長,你看怎么樣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一怔:“我早就知道你肚里憋不出好屁來,這不是‘赤化’本小姐嗎?”

            “大敵當前,還分什么紅的、黃的,只要愿和我們一道抵御外寇,我們都要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,形成統一戰線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本小姐和你開玩笑呢,就按你說的辦。每個人配備兩把大肚匣子槍,一支德國沖鋒槍,一個班一挺歪把子,子彈可以多買些,盡量充足,你看咋樣?”

            喬正高興地點了點頭:“行,我和富貴兒這就去辦?!?/p>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,一百幾十號人的“大青山人民自衛軍”在馱運社大院悄無聲息地成立了。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姚喆司令員派來的十幾個人在班、排、連中任指導員兼教官,喬正任大隊長。二小姐著人又去鄂爾多斯和達爾汗茂名草原買回一批軍馬。整個是戰馬嘶鳴,戰刀閃閃,彈藥充裕,兵強馬壯。 

            時間毫不吝嗇地走進臘月,日本人被傅作義將軍幾仗打得躲進歸綏城,暫時沒有西進的跡象。二小姐好久沒和老父親見面了,決定讓富貴兒去河套接父親回包頭過年。

              戰爭的陰云依然縈繞在人們心頭。除夕之夜,偌大的包頭城內,偶爾響起幾聲稀稀拉拉的炮竹聲,昏暗的燈籠在家家戶戶的屋檐下搖曳,祝福的對聯人們也無心品評,相互拜年的更是街空巷稀,感覺這個年過得索然無味。

              王同春老爺子這個年過的更不是滋味,不住地唉聲嘆氣。自己修了一輩子的渠,也算造福了一方百姓;接濟了一輩子的窮人,良心也沒什么過不去。 咋就沒修下一點“德”?老也老了,出了個沒有脊梁的兒子,投靠了日本人,硬生生地把一頂“漢奸老子”的帽子扣在自個兒頭上。好在女兒云卿拉隊伍打鬼子,讓他那顆失落的心寬慰了少許。

            喬正忙著操練新兵,哪顧得上過年。倒是秀娥和富貴兒兩個人童趣未減,穿著嶄新的年服,在大院里跑來跑去。秀娥原先瘦瘦的瓜籽臉,經過一冬的調養,臉蛋兒吃得圓乎乎的,豐滿許多。富貴兒也長高長胖了不少,更像個男子漢了。兩人正是及笄和弱冠年華,整日里耳鬢廝磨,日子久了,好感漸長,短不了在檐 前月下,說點悄悄話,但始終沒捅破那層窗戶紙。

            正月剛過,日本人要西進的消息像瘟疫一樣傳遍了包頭城的大街小巷。二小姐和老爺子商量,帶著隊伍護送老爺子回河套,然后配合傅作義將軍粉碎鬼子進攻河套的陰謀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百靈廟一役,傅作義將軍再次取得戰績,為了徹底粉碎日寇西進,傅作義將軍做了戰略性轉移,把整個兵力放在五原縣。

            一九四零年三月下旬,五原縣城打得難分難解,雙方幾易其城,終被傅作義將軍的第八戰區官兵拿下。北線負責打援的部隊奉命戰略性撤離。日本侵略者見機,大批援兵再次撲進五原,收拾起戰死的士兵尸體,堆集后澆上汽油焚燒,然后將骨灰帶上連夜撤退。

    傅作義將軍為徹底消滅來犯之敵,趁敵撤退之機,下令利用烏加河水淹日寇。  

            五原警備隊接到第八戰區長官部的命令后,組織幾十個人上了烏加河畔,二小姐和喬正帶領自衛軍聞訊也加入其中。

            初春的河套大地,寒風瑟瑟,冰雪漸融,陰沉沉的天氣飄灑著稀稀拉拉的雪粒。烏加河在沉默中漸漸地發出屈辱和痛苦的呻吟,慢慢地把平鏡般的冰面撕裂開來,爆裂出喧嘯般的撞擊聲。

            部隊官兵選擇一個水流最暢的河段,用镢頭在河堤上拼命扒了起來。一面派人分頭通知村民,連夜撤離到五原和安北佘太城內。

            大地還沒有完全解凍,掘堤的人苦干了兩個多小時,扒開的幾段口子,又被一丈多高的大冰塊堰塞,形成冰壩,水勢流向緩慢??墒潜滤疂q,就有潰堤的危險。一旦烏加河全面潰堤,河水泛濫,五原縣城和佘太附近村莊包頭西全部陷入黃災之中。第八戰區長官部立即派飛機轟炸冰壩,飛機反復俯沖幾次投彈,因命準度不高,無功而返。無奈只好派識水性的士兵拎著炸藥包涉水炸凌,結果半途被川流的冰凌擊倒,淹沒在冰冷的黃水之中。

            正在無計可施,有人提議王同春老爺子懂水,讓他來看看。

            王同春和二小姐站在岸邊觀察了兩袋煙的功夫,二小姐冷靜地說:“還是我去吧?!倍〗阒鲃诱埨t,踏凌炸河,著實把秀娥和喬正幾個人嚇了一跳,眾人一起勸她不要蠻干。王同春面色凝重,不動聲色地說:“讓她去吧,小時候,每到汛凌期,她都要玩踏凌過河,她心里有底?!倍〗泓c了點頭,只見她站在岸邊,瞇起眼睛,觀察了一會兒,然后勒緊腰帶,卷起褲腿,用布包腳,拎起炸藥包,后退、貓腰、助跑,飛身跳上一塊正在向前移動的冰塊上,然后身手矯捷地又跳到另一塊冰面上,那冰塊在河面上漂移著,與其它冰凌碰撞著,忽左忽右地向前面浮動。人們看見二妹子一手抓著炸藥包,一手來回晃動著保持著身體的平衡。岸上的人們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,屏著呼吸盯著河面上的二妹子。

            只有王同春老爺子閉著眼睛,似乎入定一般。

            在與又一塊冰凌接近的時候,只見二妹子一個敏捷的跳躍,如猿猴般輕盈地落在那塊冰面上。幾個跳躍過后,二妹子終于到了阻塞水的冰壩旁,她迅速地安置好炸藥包,用洋火點燃引線,轉身躍上臨近的一塊浮冰,看好歸路,在涌動的浮冰間跳躍著,自如地穿梭在河面上,看得岸上的人們心驚肉跳。二妹子三蹦兩蹦幾個跳躍過后,平穩地回到了岸邊,動作連貫,一氣呵成。岸上的人,一看二妹子順利地回到岸上,一陣歡呼雀躍。王同春拍了拍二妹子的胳膊說:“是我的閨女?!倍米影缌藗€鬼臉,頑皮地笑了。

            隨著一聲巨響,險情頃刻被排除了,堰塞的冰壩被炸開了,河水急瀉而下,洶涌而出,雷霆震怒般沖向河灘。湍急的河水翻梁過洼,灌滿農田渠路,一時間,五原以北成了一片明晃晃的汪洋澤國。    

            剛出城的日軍慌了神,一個個如喪家之犬奪路而逃。五原通往大佘太的路已被水淹,一部分鬼子一邊走一邊在水里摸索著,企圖淌水進入大佘太村。喬正和二小姐發現后,留喬正守防正面之敵,二小姐自己率富貴兒、秀娥和自衛隊部分官兵進行圍追堵截。一番猛烈的攻擊,一部分鬼子倒在水泊中,一部分鬼子和偽軍掙扎著爬上岸邊,竄入大佘太村。二小姐把手一揮,帶著富貴兒和秀娥和十幾個戰士緊追不舍。不料日本鬼子利用街巷進行瘋狂反撲,密集的火力網壓制的二小姐她們根本抬不起頭來。二小姐四處觀察了片刻,命戰士們集中投擲手榴彈,趁爆炸硝煙未散,只見二小姐提著兩把德國擼子,迅疾如貍貓,翻過一堵矮墻,三繞兩轉,不見了蹤影。富貴兒怕二小姐出事,提著槍緊隨其后,秀娥一看,也毫不猶豫追了上去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繞道鬼子后方,立即爬上一處制高點,利用開闊的視野向敵人射擊,一口氣擊斃五六個敵軍。此刻二小姐舉目見富貴兒一邊躲閃騰挪,一邊向鬼子射擊。此時的富貴兒全然沒有了平時的老實、靦腆、怯懦,像一頭失去崽子的母狼,嗷嗷地沖了進去。連續擊倒幾個敵人后,富貴兒貼著墻根,剛進入一家農戶院門,突然從門后竄出一個鬼子將富貴兒撲倒在地,富貴兒來不及反應,一條三八大蓋長槍死死壓在脖子上。富貴兒連踢帶搡,無濟于事。二小姐見此情景,幾次舉槍又怕傷著富貴兒。這時尾隨追來的秀娥見狀,頓時愣在那里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二小姐急忙大喊:“動手啊,秀娥!”秀娥一激靈,頓時回過神來,四下一瞅,提起門后一張鐵鍬,使出渾身力氣,照著鬼子的頭部砸去,“嘡”的一聲,騎在富貴兒身上的鬼子應聲倒下。富貴兒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,照著鬼子的腦袋連發兩槍,飛出來的腦漿濺了秀娥一褲腿,秀娥頓時臉色慘白,怔怔地站在那里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從房上跳了下來,給秀娥豎了個大拇指,拍了拍富貴兒的肩膀領著幾個戰士打掃戰場,發現竄進來的一伙日偽軍全部被殲!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率富貴兒、秀娥和戰士們回到主陣地時,喬正和阻擊的敵軍激戰正酣,雙方處于絞著狀態。盡管喬正臨危不亂,鎮定自若,冷靜指揮,但鬼子和偽軍向潮水一般打退一撥又涌上一批。原來鬼子的一名中佐,在雙方打的難分難解之時,狡猾的鬼子軍官發現,三面的敵軍都是正規軍,不僅裝備精良,還配有重武器,很難突圍。唯有正面阻擊他們的敵人,不僅人數少,武器也只有駁殼槍,沖鋒槍和幾挺歪把子。于是鬼子中佐,命令部隊集中兵力,反復沖鋒,企圖撕開一道防線,從中突圍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領著人馬趕到時,喬正正趴在土堆旁對敵射擊,喬正對二小姐說:“看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,不如我們佯裝兵敗,把敵人引上岸來。退一公里后,便是大排干渠(俗稱二黃河),大排干寬幾十米,水深三米多,蓄水量很大。如果我們先在渠壩上阻擊,打敵人個冷不防,再安放幾處爆炸點,待敵人靠近時,來個二次水淹敵軍如何?”二小姐哼了一聲:“ 你這家伙,像牙膏袋子,一擠就出來鬼點子了!”隨手一揮:“弟兄們,退到大排干!”喬正接著又喊:“敵人火力太猛了,我們擋不住了,撤吧!”敵軍不知是計,上岸后的敵人更是氣勢洶洶,尾追而來。

            撤退時,盡管喬正和二小姐安排的有條不紊,戰士們邊打邊撤,但一名班長和幾名戰士還是在喬正身邊應聲倒下。富貴兒拉著秀娥的手,邊跑邊還擊,身邊的一名戰士腿部不幸中彈,富貴兒手疾眼快架起那名戰士的胳膊就跑,秀娥一看,抻起另一條胳膊,轉眼間上了大排干。

            退到大排干后喬正和二小姐,處驚不亂,一切安排妥當后,喬正一聲令下,全線向逼上來的鬼子一起開火。機關槍、沖鋒槍滴滴噠噠響徹曠野,前面的敵軍如同秋后的草個子,大風一吹,栽倒在地上。鬼子軍官舉起戰刀咆哮著,再次組織反撲。當二百多敵人嗷嗷地沖上來時,幾乎同時,埋好的炸藥包從不同點發出震天的怒吼。頃刻間,大排干決堤的水,如脫韁的野馬,伴隨著爆炸的硝煙,狂奔著,呼嘯著,噴涌而下。鬼子做夢也沒想到剛剛從水里爬出來,眼前又是鋪天蓋地的大水,想逃散已經來不及了。頃刻間,死亡的夢魘向他們襲來,漂浮的尸體隨著游蕩的靈魂再也找不到歸宿。

            其它零星未上岸的鬼子,想返回汽車和坦克停放的地方。但海海漫漫的渾水,一眼望不到邊。走著走著,幾個鬼子在浪里沒了頂,其余人慌忙從洪水里退回來。有的鬼子把靴子陷入泥潭中,赤腳的鬼子被堅硬的紅柳茬子扎得嗷嗷直叫。

            一個鬼子軍官被絆倒,在泥濘中滾得面目全非。日軍指揮官氣急敗壞舉起戰刀向帶路的漢奸劈去,漢奸慘叫一聲便身首異處。一群落湯雞似的鬼子轉身返回原路,向東南方向的荒草灘奔去。誰知事先被八戰區的官兵布下了魚鉤繩網,闖進去的鬼子立刻被鉤住,難以掙脫。前面的日軍在西山咀方向遭傅作義部隊伏擊死傷無數,只好再次原路返回。洪水越來越深,漫過了田野草灘,又漫過了地埂渠脊,一時間鬼子陷入一望無際的汪洋之中。 

            一名日軍指揮官徹底絕望了,雙手握刀,捅進了自己的肚子里…… 

            救援的敵機飛來,盤旋著搭下一副繩梯,幾個鬼子順著繩子爬了上去。又有幾個鬼子剛吊在繩上,就被噠噠噠的機槍子彈將繩索打斷,一半鬼子紛紛落水,敵機一看勢頭不妙,掉頭往回飛,卻一頭撞到西山咀的山頭上爆炸了。

            岸上軍民雀躍歡呼:“日落西山!日落西山!”

            此役,大青山人民自衛軍在喬正和二小姐率領下,殲滅日軍三十余人,偽軍四十多人,淹死敵軍二百余名,僅二小姐一人擊斃日軍十一名。極大鼓舞了當地軍民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的勇氣!

            五原大捷,為中國軍民抗戰史上寫了濃墨重彩的一頁!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踏冰炸凌,水淹日軍,手持雙槍,擊斃逃敵,簡直是威風八面。一夜之間,在河套、包頭、鄂爾多斯地區傳的神乎其神?!澳鹿鹩ⅰ?、“花木蘭、”“梁紅玉”“奇女子”大街小巷爭相傳頌,成為家家戶戶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。人們不斷在演繹,越傳越玄乎。喬正卻和二小姐化整為零,一部分回馱運社蟄伏下來,另一部分由在二小姐帶領下,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包頭二里半自己的莊園。

            回到莊園的二小姐和喬正,來不及喘口氣,兩人商量著處理戰斗中犧牲的官兵和受傷人員。受傷的暫時住在莊園醫治,二小姐著人請來外科大夫和醫護人員;戰死的一名班長和兩名戰士,他們是烈士、是英雄,喬正犯了難。最后兩人商定:派人將烈士遺體秘密運回大青山黃土尖八路軍總部,埋葬在青山腳下。

            在商量撫恤金的問題時,兩人又產生了歧義。二小姐要給每人家屬發放五百個大洋。喬正不同意,說,如果按照八路軍的撫恤規定僅是600斤糧食。二小姐根本不買賬:“什么?人都死了,還有那么多規矩?本小姐給錢,讓家屬買頭牛,買上幾十畝地,頤養天年,有什么不好?什么八路、九路的,本小姐是七路半!”


    十一

            戰爭的硝煙慢慢地散盡,人們得到了喘息的機會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在園子里得到一個階段的調養,然后把東河街上因戰火關閉的字號,又重新開張起來,并吩咐喬正繼續擴軍和練兵。

            一切打理好之后,二小姐忽然心血來潮要在園子里唱堂會,說是要好好慶祝一下五原之戰的勝利,順便沖一沖血腥帶來的晦氣。喬正一聽,分析了當前形勢,認為此時不宜在自家園內大張旗鼓的張揚。如果二小姐實在想熱鬧,可以放在大劇院義演。二小姐聽從了喬正的勸阻:“好!”轉頭讓秀娥把富貴兒叫來。富貴兒進門腳跟還沒站穩,二小姐便說:“你和柜上去請幾臺戲班子來,本小姐要在大劇院紅火十天半月的。薩縣的獅子黑、十三紅;山西的丁派丁果仙;河北的水上漂王寶山統統請來。這幫名角們檔口滿,提前下臺口?!备毁F兒聽了愣愣的:“二小姐,這么多名角,這么長時間,這么大的陣仗,得花多少錢???”

    二小姐眼皮也不撩:“開上十萬的銀票,下定金。本小姐要看整本折子戲《金沙灘》,聽聽丁果仙的《空城計》,河北梆子水上漂王寶山的《穆桂英掛帥》,我家老爺子可是老家水上漂的鐵桿票友。多年沒看水上漂的戲了,讓老爺子好好過把戲癮……至于錢嘛,九牛一毛,你信不信,本小姐一跺腳,能買下半個包頭城?!”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兩個月后,二小姐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額林慶的影子,想揮都揮之不去。夜半時分,望著皎潔的月兒,姿態萬千的浮云,二小姐心里癢癢得難受。她把秀娥喚在身邊,訴說女人的私房話??尚愣鸨人挲g小,接不上話茬,只是半懂不懂的,一頭霧水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決定不再折磨自己,她要去王愛召,會會她朝思暮想的人兒。

            第二天吃罷早飯,二小姐讓秀娥把喬正喊來,叮囑了一番。喬正不知底里,心里直翻騰,二小姐怎么忽然又想起王愛召了呢?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帶了秀娥和富貴兒騎了馬,過了黃河,踏上達拉特的境地。此時正是陽春三月,風和景明,樹發草萌,候鳥啾啾。此刻在二小姐的眼中,春天是那樣透明純凈,那樣火熱沸騰,那樣靈感流溢。那一棵棵青草的氣息沁人心脾。二小姐不由得張大嘴巴深深地呼吸,那醉人的味道像甘露一般清爽。觀賞著那蕩漾的柳枝和千姿百態的花,她感覺到春天不僅是萬物的夢醒,也是心靈的醒悟,其中不乏莫名其妙的感覺,一些無以名狀的興奮。如果生活總是如同這春天,那該有多好??!想到這,忽然,二小姐想起小時候唱的一首民歌《森騰嘛嘛》: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右眼的淚珠右肩是灑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想起小時候騎著馬兒耍 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甜不過的蜂蜜不覺得爽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偷悄悄相會就咱兩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咬嗬……熱格吉德瑪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左肩的淚珠左肩灑,

                想起咱倆說過的悄悄話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香不過的酥油怎能比過他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心上的人兒你在哪。 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 哎嗬……熱格吉德瑪

            如泣如訴的歌聲充滿了深情,在空曠的草原上飄蕩。眼前裊娜蕩漾的柳枝和千姿百態的花,如果生活像大自然般的美好,那該有多好??!二妹子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……

            秀娥和富貴兒兩人經過戰火的洗禮,無形間,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。只是兩人臉皮薄,誰也沒有提起這個話題。此刻兩人有意無意拉在后面,沐浴著和煦的春風,藍天白云,翠鳥悅聲,聽著二小姐百靈鳥般的歌聲,富貴兒忍不住說;“聽你銀鈴般的笑聲,就知道你肯定有副好嗓子,能不能給人家也唱幾聲?”秀娥也不忸怩作態,問“想聽甚?”富貴兒還沒作答,秀娥接著說:“那我就用鄂爾多斯民歌,編幾句詞唱兩聲,行不?”富貴兒趕忙說:行,隨你!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 上房瞭一瞭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 瞭見個王愛召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妹子捎來小話話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 要和喇嘛哥哥交

               喇嘛哥哥好人才……

            秀娥還要往下唱,富貴兒趕緊捂住秀娥的嘴,啊呀!唱點甚了?要是讓二小姐聽見……兩人張目一望,二小姐正駐足聽呢,唬得兩人半晌緩不過氣來!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到達王愛召,已經時過正午。當小喇嘛打開召門時,三個人驚訝地發現,整個召內凌亂不堪,一片狼藉。二小姐是個急脾氣,忙問:“這是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

            小喇嘛低頭不語,兩只手垂著,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。

            “到底怎么了?”二小姐一把抓住小喇嘛的衣領問。

            小喇嘛嘟囔了半天,二小姐才問清楚。前天旁晚,王英突然帶著部下陳春犀七八個殘匪闖進王愛召,不問青紅皂白,翻箱倒柜就搶。伊賀嘛嘛和額林慶拼命阻止,遭到一頓毒打。幾個主要大殿經本,法器,古董,金銀佛像,被洗劫一空,拉了滿滿一車。臨走,王英命人綁了額林慶,放出狠話來:如若伊賀嘛嘛不說出地下暗室的寶藏,三日之內,讓伊賀嘛嘛來達拉特收尸,小喇嘛說著便哭出聲來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氣得臉色鐵青,牙齒咬得圪嘣嘣響,罵道:“我們老王家不知道哪輩子損著了,咋出了這么個敗類,扚人扚到廟里來了,真個成了‘吃廟賊咯’。二妹子一邊叮囑小喇嘛和秀娥照顧好伊賀嘛嘛,一邊對富貴兒說:走,咱倆去清理清理這幫人渣子?!眱蓚€人翻身上馬,朝達拉特方向飛奔而去。

            人急馬快,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達拉特。把馬拴在村外,兩個人提著槍,摸到了扎薩克康達多爾濟的官邸附近。

            康王官府青磚瓦舍,高大氣派,兩扇輔首銜環銅釘大門緊閉,兩側一對石獅子面目猙獰。二小姐原打算旁晚時分讓富貴兒守住大門,打接應。自己摸進康王府,解決那幾個殘匪,救出額林慶??烧l知兩個人剛觀察了一會兒,只見大門吱吱扭扭地被人打開,一個人探出頭來四處張望。緊接著七八個人牽著馬,拉著車,車后面是五花大綁被押的額林慶。二小姐一看情況有變,舉槍照著趕車的小匪就是一槍,那人應聲倒下。王英抬頭一看,是二妹子王云卿,嚇得魂飛魄散,紉蹬扳鞍,飛身上馬,兩腿一夾,那馬四蹄生風飛奔起來。二小姐一看王英要逃,舉起槍,稍作遲疑,一槍把王英的帽子打得飛落下來。王英顧不得那么多,伏在馬鞍上,轉眼間跑得無影無蹤。陳春犀等人知道二小姐的槍法了得,早四散開來,像受了驚的兔子,倉惶逃命去了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扭頭看了看怔怔地站在那里的富貴兒:“為什么不開槍?”富貴兒此刻滿臉通紅,小聲說:“他們都是俺的長官,俺下不了手?!倍〗阋宦犃⒖虛尠椎溃骸巴跤⑦€是我哥呢!”說這話時,二小姐免不了心有點心虛。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趕忙過去為額林慶松綁,額林慶滿臉是血,眼睛腫的像核桃,折磨得沒點人樣。見二小姐來救他,身子一下子癱軟在地上。二小姐和富貴兒好不容易把額林慶扶在車上,快馬加鞭向王愛召奔去。

            額林慶醒來時,已是第二日傍晚。秀娥告訴他,二小姐整整一晚上沒眨一眼,一直守候在他身旁。他臉上的血痂,是二小姐蘸著水,一點一點擦洗干凈的。額林慶聽了眼睛紅紅的,不由得長嘆一聲。這時候,二小姐推門進來:“看你也是個爺們,長得身高馬大的。干嘛唉聲嘆氣的,本小姐最討厭黏黏糊糊的男人了?!闭f完又把一張信箋遞給額林慶:“這是你師傅給開的療傷藥方,你看看那味子藥咱這里沒有?沒有,讓富貴兒去達拉特買?!鳖~林慶接過信箋看了半晌,上面寫著無非就是,三七、血竭、紅花、沒藥、當歸之類 的中草藥。額林慶又讓秀娥在處方下面添了杜仲30克、淫羊藿10克、威靈仙25克、牛膝20克幾味藥材。囑咐秀娥待藥買回研成沫子,煮沸熱敷病灶。

            秀娥拿著處方出去后,二小姐把額林慶的頭輕輕攬在懷里:“師傅伊賀嘛嘛說了,只是些皮外傷,沒傷著筋骨,擦點藥,過幾天就沒事了?!币贿呎f,一邊撫摸著額林慶的臉。額林慶眼睛又紅了:“多虧小姐精心照料,小姐大恩無以回報,小僧銘刻在心就是了?!闭f著緊緊拉住了二小姐的手,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撫摸著額林慶的手說:“說什么酸話呢,上一次本小姐崴了腳,要不是你伺候的好,也不會好的那么快?!眱蓚€人正卿卿我我,富貴兒嘎吱一聲,推門進來,看見兩人在一起膩歪,立刻漲紅了臉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,癡癡地站在那里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把額林慶的頭放在枕頭上:“有甚不好意思的,你和秀娥還不是遲早的事,你以為本小姐沒看出來嗎?”富貴兒聽完,臉一下紅到脖根,像個紫葫蘆。說話間,秀娥端著藥進來,招呼富貴兒張羅給額林慶熱敷,富貴兒才從尷尬中解脫出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幾天后,額林慶感覺好多了,二小姐攙扶著下了地,額林慶在屋里呆了好多天,偶爾出來,見天高云淡,風清日朗,頓時心情開朗了許多。額林慶托著二小姐的肩膀,一邊走,一邊說話。秀娥在不遠處望著這對情侶,心中不免泛起一陣漣漪。

     

    十二

            額林慶的傷好得差不多了,仍愁眉緊鎖。二小姐看著這個滿腹心事的男人,忍不住問:“一個男人家,愁眉苦臉的,有甚心事說出來,本小姐又不是外人?!痹诙〗阋辉僮穯栂?,額林慶才把自己日夜擔心的時說出來:“日本人的鐵蹄已踏入伊克昭草原,覬覦王愛召昭然若揭,王英殘匪謀圖不軌,王愛召大劫是早晚的事。王愛召里的寶藏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入外寇之手,國人有責任、有義務保護先祖流傳下來的國粹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聽完吃了一驚,她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呢?對眼前這個男人她不得不刮目相看,肅然起敬。

            “你有什么好法子?”二小姐問。額林慶搖了搖頭說:“暫時沒有個穩妥之策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兩個人商量來,商量去,也沒捋出個頭緒來。二小姐忽然看見富貴兒在不遠處轉悠,一嗓子把富貴兒喚來:“你快去把喬正叫來,就說我有要緊的事商議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正來的時候,已經是月朗星稀。二小姐和額林慶盤膝坐在炕上正焦急地等待。見喬正和富貴兒風塵仆仆地進來,秀娥趕忙倒水遞茶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迫不及待把事情原委告訴了喬正。喬正把一碗水喝干,緩了口氣說:“事到如今,我也不想再隱瞞幾位了。我的真名叫喬臻,受大青山八路軍支隊姚喆,李井泉委派到包頭作地下工運的,馱運社是我們的秘密聯絡點。我來之時,總工委領導已經把情況和我詳細談了??偣のI導指出:日本人的魔爪可能伸向鄂爾多斯草原,一是把‘成吉思汗陵’的圣主陵園東遷歸綏,以達到控制草原上的臺吉,王公,扎薩克。二是掠奪王愛召的財寶,運回日本島國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臻喝了口水又繼續說道:“總工委領導認為,王愛召的主持和主事,能以民族大義為重,以保護國寶為己任的義舉,理應受到國人的尊重和敬仰。但此事非同小可,要有組織、有計劃,秘密轉移王愛召的所有國寶,絕不能讓國寶流入日寇之手?!?nbsp;

            對于喬榛的身份,二妹子心里早有準備,倒是福貴兒和額林慶有點意外,但看到二妹子面色平靜,二人互望一眼,也再沒多言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和額林慶兩個人你看我,我看你,誰也沒吱聲,喬臻的一番話說得既合情合理,又思維縝密,部署得當。二小姐思謀了半晌,還是忍不住問:“這么多東西,咋轉移?怎么轉移?”

            喬臻看了看二小姐和額林慶才說:“總工委認為,二小姐無黨無派,雖為民間女子,但行俠仗義,廣受百姓尊重愛戴。因此決定所有國寶暫寄二小姐莊園。待時局穩定之后,再將國寶歸還王愛召。不知兩位意下如何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快人快語:“本小姐無話可說,一切聽從你們這些‘赤黨’安排?!眴陶楹皖~林慶一聽,不由得笑了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額林慶頓了頓說:“珍寶之多,動靜之大,須小心從事,萬萬不可走漏了風聲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臻接過話茬說:“主事所慮甚是。時間緊迫,為防泄密,我已秘密將自衛團的二十幾名靠得住的骨干和車把式,編成二十輛的一個車隊,秘密隱蔽在召西的沙丘里待命,明日晚上可連夜裝車運走?!?/p>

            三個人又商量了一番,覺得計劃周密,沒什么差錯了,眾人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            此時,東方已經泛出淡淡的魚肚白,幾個人也覺得困了,各自回廂房休息。

            翌日,大家一起把住持伊賀嘛嘛請出來,商量轉移文物一事。伊賀嘛嘛開明宗義:“老朽已是一身皮囊,無用之軀了,為防不測,護寶之事,老僧就拜托諸位了?!闭f完給眾人深深作了一揖。喬臻趕忙上前扶住老人,一幫人也被住持深明大義所感動。

            黃昏時分,在伊賀嘛嘛的引領下,十幾個人潛入了這座神秘的藏寶庫下面。這是建造者精心設計的一座地下密庫,主體部分東西長五十多米,南北寬三十米,入口處有一條斜坡門道。十幾個人舉著火把進入地下密庫時,里面干燥、通風。原來通風口巧妙地和城墻的垛口連接,外人根本發現不了。大部分的文物已裝箱保存,也散放堆積的扁銅絲連綴的蒙古族鎧甲,馬韁索、青銅器構件、青銅錛、箭鏃。還有許多珍貴的宗教樂器、薩滿教面具、唐卡繪畫以及蒙古國末代可汗從西藏帶回的手抄版的《丹珠爾經》、《甘珠爾經》。其中千手觀音、普賢、韋陀、文殊菩薩和十八羅漢鍍金銅鑄像等文物更是舉世罕見。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,一座喇嘛廟里竟藏有這么多奇珍異寶?喬臻吩咐眾人打包裝箱,謹慎行事,萬不可粗心大意,對文物有一點損毀。

            幾十個人整整折騰了一夜,裝了滿滿十八車。經過一番偽裝,眾人扮作客運販子,黎明前夕,踏著晨霧,悄無聲息地向包頭進發。

            車隊安然無恙抵達二小姐莊園,藏匿于地庫中。眾人總算完成了一樁心愿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喬臻和二小姐商量,留下兩名排長帶幾名戰士扮作看家護院的,守護國寶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一切安排停當,剛剛消停,北梁老宅有人送話過來,說老爺子病倒了。二小姐剛剛端起茶碗,聽說老爺子病了,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,二話沒說,抓起馬鞭,喊上秀娥趕回北梁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見到父親時,七十四歲的“一代水神”已經瘦得不成樣子。眼睛深陷,雙顴凸起,兩只手如同松樹皮一樣,和幾個月前那位精神矍鑠,神采奕奕的老人完全判若兩人,二小姐忍不住眼圈紅紅的。

            王同春看見二小姐進來,微微睜開眼睛,撫摸著二小姐的手顫顫巍巍地說:“我老了,這次恐怕闖不過這鬼門關了,這一輩子算有個交代了。但我覺得這一輩子沒有白活,總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,對得起天地,對得起祖宗??刹恢滥募掠|犯了神靈,養下你哥這個不肖子孫?!崩蠣斪诱f著,兩行老淚從眼眶里滾落下來。接著又重重嘆了一口氣說:“云卿啊,你哥那是走得一條不歸路啊,早晚沒有好下場。我最擔心還是你,你從小任性,我行我素,獨來獨往慣了??蓮慕裢?,咱可要走正道……”老爺子話還沒說完,一口痰上來,不住地咳嗽起來。二小姐趕緊上前給老爺子捶背,待平緩下來,二小姐才說:“爹,你放心,別的咱不敢說,昧良心的事,女兒肯定不會做?!?/p>

            “嗯,有你這句話,當老子的就放心了?!闭f完拍了拍二小姐的手。

            老爺子一輩子操勞過度,患得是心肌勞損,容易疲勞、氣短、心胸憋悶。二小姐一面四處尋訪名醫,一方面查找民間偏方,均收效甚微。時間一長,好人也抵不住這樣折騰,二小姐的面容也憔悴起來,好在有秀娥、紅玉跑前跑后,端水遞藥,搭個幫手,減輕了二小姐不少負擔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日本人在河套,包頭沒占到便宜,又把魔爪伸向了伊克昭。日本田中隆吉機關長的一個聯隊包圍了王愛召。消息傳來,二妹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令她日夜擔憂的事終于發生了。

            原本上次離開王愛召時,二小姐打勸額林慶還俗,加入自衛軍投身抗戰,可額林慶說什么也不肯離開。說,打小就在王愛召長大,這里就是他的家,就是他的根,如果他一個人離去,撇下養育他的伊賀嘛嘛,長生天會懲罰他的。至于二小姐對他的一片深情,小僧平生足矣,死而無憾了!任憑二小姐口吐蓮花,百般勸說,甚至把槍都拔出來了,額林慶就是不為所動。他說生是王愛召的人,死是王愛召的鬼。二小姐一聽額林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,差一點氣得背過氣去?,F在日本人已經占領了伊克昭草原,黑手伸進了王愛召,額林慶生死未卜,能不能逃過這一劫,全看他的造化了。二妹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心里七上八下的,一下子沒了主見。

            秀娥在一旁看在眼里,慢慢來到二小姐身旁小聲說:“要不把喬臻叔叔請來商量商量,或許他有什么好法子?”二小姐一聽趕緊說:“對,快打發富貴兒,請喬臻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沒一個時辰,喬臻就來了,二小姐火急火燎地要和喬臻過河打探額林慶的情況。喬臻眉頭微微一皺說:“你走可不成。老爺子現在有恙,不見好轉,需要你床前早晚盡孝。不如我和富貴兒先去打探情況,回來再做定奪,如何?”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進退維谷,也沒什么法子,只好選了兩匹快馬,讓兩人連夜啟程,過了黃河。

     

    尾 聲

            喬臻和富貴兒趕到王愛召時,大火已經燃燒了起來。

            喬臻和富貴兒回來后說,他們過河后,找到了逃出來的小嘛嘛。據小喇嘛講;日本侵略軍先用飛機轟炸了王愛召四周的民房和喇嘛的住宅,派兵搜刮劫走召廟內剩余未能搬運的釋迦牟尼頭像,大小金銀佛像、經卷、壁毯、墳塔等大少量文物。日本人便惱羞成怒,一把火把幾百年的古剎點燃,燒成一片廢墟。

            日本人闖進王愛召時,幾百喇嘛已經四處逃散。只有住持伊賀嘛嘛和主事額林慶說什么也不肯離開,他們說,王愛召是他們的根;是血脈;是靈魂。靈魂和肉體是不能分離的。日本人踏進大殿時,兩個人紋絲不動坐在佛龕下誦經。田中隆吉大怒:“中國人良心大大地壞了!”命令手下人把住持伊賀嘛嘛和主事額林慶五花大綁捆起來,扔進了熊熊大火之中。兩人瞬間變成了“火人”,額林慶掙扎著坐起身來,雙膝盤腿,雙手合十,任憑烈火炙烤著他,疼痛侵蝕著他的身體,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聲喚,儼然一尊神像,在炎炎烈火中超然圓寂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聽完喬臻和富貴兒的敘述后,沒喊,沒鬧,沒流一滴眼淚,沒說一句話,只是瓷瓷地坐在那里,如同老僧入定一般。王愛召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,二小姐坐了三天三宿。既不吃,也不喝,更不睡。嚇得秀娥、富貴兒不知道怎樣規勸才好。

            這時候,偏偏老爺子身邊的紅玉匆匆跑來說:“昨天夜里老爺子突然發病,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,看來是不行了?!毙愣鹣肜〖t玉,已經晚了。二小姐聽了,沒有表情的臉,十分平靜,沒說一句話,示意秀娥扶著她,去了老爺子的廂房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走到父親身邊,老爺子掙扎著睜開雙眼,看見二小姐臉色慘白,沒有一點血色,那雙曾經水靈靈的大眼睛沒了光澤。老爺子想拉二小姐的手,已經沒有了力氣,兩行濁淚從眼角滲出,一口氣沒上來,閉上了眼睛,“一代水神”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旅程。

            辦完了老爺子的喪事,二小姐更是少言寡語,面如止水,冷得讓人可怕。原來那個率真、爛漫、驕橫、任性的二小姐完全變了個人似的,如同一尊泥塑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1945年8月15日,日本天皇以廣播“停戰詔書”的形式,宣布無條件投降。整個包頭城沸騰了!“日本投降了!”“我們勝利了!”的歡呼聲此起彼伏,大街小巷貼滿慶祝勝利的標語,商鋪店號門前掛起吉祥喜慶的大紅燈籠??谔柭?、歡呼聲、鑼鼓聲、鞭炮聲響成一片,震撼山谷,人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與歡呼之中。

            喬臻更是忙的不可開交,一面把包頭公運移交給綏西工委,一面率部把“抗日民主自衛軍”整編為大青山八路軍姚喆部。喬臻也公開了自己共產黨的身份,被姚喆司令部任命為作戰參謀,富貴兒被任命為偵察排長。

            兩個月后,喬臻難得忙里偷閑,帶著富貴兒前去看望二小姐王云卿。眾人一見喬臻,如同撈著救命稻草一般,攛掇喬臻去規勸二小姐。眾人知道喬臻在二小姐心中的分量,也許喬臻的話二小姐能聽得進去。喬臻走進二小姐臥室時,二小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。那雙曾攝人魂魄的眼睛深陷在消瘦的面龐中;豐腴的身材,憔悴了許多。喬臻看了看二小姐沒有開口,只是靜靜地坐在二小姐床前的椅子上。半晌,二小姐嘆了一口氣才說:“什么都別說了,我已經累了,心也死了。人活著無非就那么一回事,滾滾紅塵,榮華富貴,相親相戀,生老病死,都是過眼煙云……”

            喬臻默默地聽著,沒有接話茬,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好?也不理解二小姐的人生真諦?是對生命的覺悟?還是對人生的禪意,喬臻有幾分茫然……

    頓了頓,二小姐又說:“你來得正好,有些事情,我正想和你交代一下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臻沒有吱聲,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            “我已決定金盆洗手,從今往后,江湖那些事也不想管了。至于我的那些錢莊、商鋪、餐飲、糧號、馱運,都由你來接管吧?;镉媯冇性敢饣丶业?,發給五十個大洋,算做安家費。不愿意離去的,可以分紅入股。年終所獲利潤,拿出大部分捐給你們共產黨吧,也算我們家對國家一點補償?!?/p>

            喬臻越聽越覺得心酸,他怎么也不敢相信,眼前這個曾經和他風雨同舟,患難與共,灑脫任性,豪俠仗義的奇女子,在這個風雨如磐的亂世中,在生命的磨礪中,怎么一下子銳氣全消,蛻變得連他也不認識了?

            “另外,秀娥和富貴兒,歲數也老大不小了,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。你讓人擇個黃道吉日,把兩個人的婚事辦了?!倍〗阏Z速緩慢,一字一頓地述說著。

            “至于那些珍寶,你要用生命去守護,否則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們。待時局平穩,一定要把它歸還給國家?!倍〗阏f完,如釋負重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然后擺了擺手,示意喬臻離開。

            喬臻沒說一句話,是啊,俠義之心,家國天下??!他默默地點了點頭,悵然離去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位于老東河北梁的妙法禪寺(呂祖廟),始建于清咸豐三年(1853年)。占地面積41144.7平方米,建筑面積1萬平方米,是內蒙古西部地區最大的漢佛寺。依中心線建有山門、天王殿、呂祖殿、大雄寶殿(配殿為觀音殿、地藏殿、祖師殿),天王殿北側為玉皇殿;南側為城隍殿,南院為念佛堂;北院為五百羅漢堂。建筑宏偉,佛像雕塑精美,寺院的獨特之處就是佛、道合一。

            老爺子王同春的老宅與妙法禪寺(呂祖廟)一街之隔,二小姐對此并不陌生。童年時期二小姐是妙法禪寺的“??汀?,套鳥摸蛋捉迷藏,學香客們參神拜佛。任香煙繚繞熏陶,仿禪音牙牙學語,犄角旮旯無所不熟。垂髫之年總在快樂的時光中長大。

            自從額林慶羽化成仙和老爺子順世后,二小姐終日足不出戶,在家為老爺子丁憂。怎奈與妙法禪寺毗鄰相隔,每日法號禪聲不絕于耳。久而久之,在二小姐聽來,這種聲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。漸漸地二小姐萌生了皈依佛門的念頭,時間越久,壓在心底這種愿望愈來愈強烈,她幾乎約束不了自我,巴不得一夜之間剃度出家,解脫自己。

            妙法禪寺雖香火盛旺,信徒蜂聚,怎奈戰火連年,兵擾匪掠,數年失修。寺院主持為“慧傳千載,福佑萬靈,”籌集善款重修廟宇,便派出僧、尼四出化緣。一日靜庵師傅路過王家府邸,見豪門深宅,便扣響了門環。秀娥開門,見是一位年已六旬的尼姑,忙問道:“請問婆婆光臨府舍有事嗎?”

            靜庵稽首道“貧尼有事相煩你家院主,可否與你家主人一晤?”

            秀娥趕緊把老尼讓進門來:“請隨我來?!?/p>

            靜庵師傅進入二小姐廂房時,二小姐正端坐在炕上胡思亂想。抬頭見是一身道家打扮的老尼,不由得吃了一驚。心中暗自思忖;怎么剛剛有了出家的念頭,就有尼姑尋上門來,莫非前世今生真與佛有緣?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從炕上下來,一邊給靜庵師傅讓座,一邊吩咐秀娥看茶。待坐定后,二小姐問道:“不知大師傅來府上有何貴干?”靜庵坐在那里,靜靜地端詳了二小姐半天:“上天有好生之德,出家人以慈悲為懷。老身觀小姐骨骼清奇,面相端莊,天資聰慧,只是愁眉緊鎖,情孽未解。老身以為,小姐本有佛性慧根,與佛有緣,若小姐有意,遁我佛門,可消無妄之災,可脫輪回之難,可渡苦海之淵,不知小姐可為我佛門弟子?”二小姐一聽,如同茅塞頓開,醍醐灌頂,婉若滿天烏云被風吹散,愁眉頓解?!氨拘〗阍缬写艘?,真是: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沒想到大師從天而降,小女子愿意皈依佛門,絕不反悔!”二小姐一臉的虔誠和決絕。靜庵師傅頓了頓又道:“出家人俗稱苦行僧,每日清心寡欲,參禪打坐、誦經念佛、晨鐘暮鼓、青燈古佛,汝可持否?”二小姐忙道:“沒事,沒事,什么樣的苦,也能吃的?!膘o庵師傅嘆了一口氣:“老身看你情緣未了,不如帶發修行,為寺院居士,小姐意下如何?”“行,行,這樣好,這樣好?!倍〗愦丝谭路鸫┰搅藭r空,什么榮華與富貴;江湖與世事;戰火與平和;愛戀與生死;喧囂與沉寂,白云蒼狗,蕓蕓眾生,恍若煙云。此時她才覺得自己找到了生命的港灣,靈魂的巢宿。

            二小姐臉上露出好長時間沒有的笑意,秀娥在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
            靜庵接著說“老身還有一事煩擾施主,因近年戰事頻繁,兵匪禍患,再加寺院年久失修,風剝雨蝕,早已破損不堪。施主可否募捐部分善款,倘重葺廟宇,再塑金身,施主可是功德無量??!”靜庵師傅話音才落,二小姐面若止水,平靜地說:“小事,小事。手頭上還有些積蓄,先奉上白銀四十萬兩,算我一點小小的心意吧!”二小姐說的很輕松平淡,像吐了一口唾沫那樣隨便。二小姐的慷慨豪氣,著實讓靜庵師傅也吃了一驚:“老身化緣了半生,施主是最大的主顧。菩提之心,當有福報。老身給施主稽首了!”二小姐沒有再說,只是擺了擺手。

            天道輪回,機緣契合,二小姐入寺皈依的這天,正是額林慶焚化涅槃的日子。也許歷史往往在不經意間演繹出無數的誤會和巧合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  春去秋至,雁回雁來。多少年后,人們常??匆娨晃灰鹿谡麧嵉睦蠇D人,佇立在黃河北岸,靜靜地望眺著南岸,一動也不動,如同一尊任風雨剝蝕的雕塑。每逢這時,人們總會隱隱聽見河對岸傳來鄂爾多斯民歌《阿日汶塔汶太》: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上房瞭一瞭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瞭見王愛召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妹子捎來小話話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要和喇嘛哥哥交

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……


    第三稿于2023年7月5日


    呂金海

    作者簡介:

            呂金海,男,1957年生,漢族,中共黨員,大學學歷。土右旗文聯副主席,作協主席、敕勒川研究會副會長,《敕勒新歌》雜志主編,《敕勒川文史》執行主編。

            內蒙古自治區作家協會會員,包頭市作家協會會員,劇協、民間藝術家協會、詩詞學會會員。曾與他人合作創作電影劇本、話劇《鄉村檢察官》,榮獲自治區“五個一”工程獎。個人詩集《輯藝之窗》,有大量的詩詞、歌詞,小說,散文在全國報刊、雜志發表。其中二人臺小戲《小算盤告狀》,獲包頭市宣傳部、紀檢委、監察局,文化局一等獎?!对碌街星铩帆@包頭市雙擁辦、農牧民匯演一等獎?!杜錾祥T》獲自治區工商局匯演二等獎。電視專題《為了這片熱土》、《走向綠色的通道》獲內蒙古黨委組織部黨員電教一等獎。呂金海詞、李鴻斌曲《麥達里勒》由總政歌舞團張海慶演唱,并收入個人專輯?!饵S土地還數咱土默川》獲包頭市匯演創作一等獎。編輯出版500萬字作品,其中有50萬字由張俊華主編的《敕勒川情歌》。

    文壇快訊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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